第20章 聖水缽和煙灰缸(2)(1 / 3)

一段時間以來,我覺得自己被懸在某種古怪的真空中,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讓我陷入長時間的冥想中。而聖水缽的事讓我想起我的小時候,那時候我對宗教儀式就特別不重視。是的,自從上次Pinzone按照母親的吩咐帶我跟羅貝爾托去教堂之後,我就再沒到教堂去過了。我從來沒問過自己,我的信仰究竟是什麼——已故的馬提亞·帕斯卡爾死得淒慘,未曾得到任何神的救贖。

突然,我發現自己處於一種很令人訝異的處境中。在我以前認識的所有人看來,我已經擺脫了活人最恐怖的一種焦慮——對死亡的恐懼。米拉格諾現在不曉得有多少人正說:

“那個幸運的家夥……他解決了一個重大問題!”

然而我其實什麼問題都沒有解決。這些是安塞爾莫·帕萊亞裏的書,書上會怎麼說呢?書上說,死人,真正的死人和我是一樣的處境——困在某種硬殼中,也就是所謂的“若欲界”。其中,《天梯模式》(神智學認為,天體是神智之後的看不見的世界的第一級)的作者萊德彼特博士認為自殺者尤為如此。萊德彼特認為,自殺的人是被人類各種欲望和衝動所推動,但又得不到滿足,因此就會輕生。(他們會消滅自己的肉體,與此同時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肉體已經喪失。)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或許我真的已經淹死在‘雞籠’莊園的水渠裏,現在我以為自己活著或許隻是我的幻想。”據說,某些瘋狂是會傳染的。盡管我以前不認同帕萊亞裏的觀點,但最後它還是對我產生了影響。我不僅相信自己已經真的死亡——這原本不是件壞事——因為最糟糕的是知道自己正在通往死亡的路上。經過死亡,我不知道人是不是還會那麼熱烈地渴望複生?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我意識到自己還得再死一次。這個發現讓我十分痛苦。經過水渠自殺事件之後,我自然而然地認為未來等待我的隻有新的生活。可現在帕萊亞裏這個家夥每隔幾分鍾就會提醒我死亡這件事!

他難道就不能說點其他東西嗎?詛咒他!可他說得那麼激動,時不時地拋出一些稀奇言論,以至於我經常改變想要換地方生活的主意。盡管帕萊亞裏的信仰看起來有點幼稚,但整體說來,這是一種樂觀的信仰。當我意識到未來有一天我還會死去的時候,聽他用這種方式講述死亡其實也挺好的。

“這有道理嗎?”一天下午,他在給我讀了一段菲諾特的話後問我——那是一段關於死亡充滿感情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話,比如描述寄生蟲是如何從一個吸食嗎啡的掘墓人的身體裏鑽出來。

“你覺得他講得有道理嗎?物質,我跟你說,從物質的角度講這是有道理的。但物質有各種各樣的形式,世間也有各種各樣的物質,物質表達的方式也是各種各樣。可以是石頭,也可以是輕如鴻毛無法觸摸的東西。就拿我的這具軀殼為例——手指甲、牙齒、頭發,還有我眼睛裏頭的柔軟組織。所有這些都是物質!誰能否認呢?我們稱為靈魂的東西很可能也是物質——天啊,就是跟手指甲或牙齒或我的頭發或者以太一樣的物質,你明白嗎!而你們這些人承認以太,卻不承認靈魂!我問你,這合理嗎?物質是很好的東西。現在你跟著我的思路,看我們能得出什麼結論。我們來說說大自然!現在我們都認為人是一代一代演化來的,對吧,認為人是自然緩慢進化的產物。哦,我知道——你,我親愛的梅伊斯先生,你認為人是無情的動物,是殘忍而愚蠢的動物,是最不值得尊敬的動物之一。這一點我也不否認,不過你聽我說完。事實上,人代表的隻是生物鏈中較低的一級。人和寄生蟲之間也相差不到幾級。八級?七級?我們就說相差五級吧!可你知道嗎?大自然用了上億年才讓一個人比一條寄生蟲高出五級。這需要進化,對吧?這些物質以一定方式進化了五級,才變成這種會偷竊會屠殺,還會撒謊的動物。但這種動物也能寫出諸如《神曲》這樣偉大的作品來,也能像您的母親和我的母親那樣做出犧牲。然後,一切都結束了,是嗎?再次回歸虛無,是嗎?什麼都不剩,是嗎?這樣合理嗎?哦,是的,我的鼻子,我的雙足,我的雙腿——它們會再次變成寄生蟲。但我的靈魂不會,我親愛的先生。我的靈魂不會變成寄生蟲。我跟你說,靈魂是物質,但並不是跟鼻子或雙足或雙腿一樣的物質,梅伊斯先生。你覺得這說得有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