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聖水缽和煙灰缸(2)(3 / 3)

“這是自然。”我歎息一聲,微笑道,“因為我們還得活著……”

“可我們終究還會死去。”帕萊亞裏接道。

“我明白,不過我們幹嘛總是要糾結這些事情呢?”

“為什麼?哦,因為我們要是不了解死亡的話,我們就不會了解生命。梅伊斯先生,指導我們行為的原則,帶領我們走出迷宮的路,指引我們的光明,都必須來自那兒,來自墳墓,來自死亡!”

“黑暗盡頭的光明?”

“黑暗?對你可能是黑暗,但我們要點燃一盞燈,一盞信仰之燈,燃燒純粹的靈魂之火。若沒有這盞明燈,我們在這世間就會跟瞎子一樣——盡管人類已經發明了電燈。生活中有白熾燈泡確實方便許多,梅伊斯先生,可我們還需要一些能給我們心靈光明的東西,至少是能照亮死亡的東西。跟你說,梅伊斯先生,有時我會在晚上點燃一個紅燈籠,我們都需要為追求知識而付出自己的努力。我的女婿特倫齊奧·帕皮亞諾現在在那不勒斯。不過他過幾周就會回來,到時我邀請你參加我們的回憶。誰知道——也許我那個不被人重視的紅燈籠知道——我們拭目以待吧……”

顯然,安塞爾莫·帕萊亞裏先生的陪伴並不那麼令人愉悅,可仔細想想,我能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想法嗎?不,這其中還是會有欺騙,因為我還希望能與這世界有更多的接觸。我想起了卡瓦利爾·提圖·萊恩茲。反正,安塞爾莫·帕萊亞裏老人對我是沒多大興趣。隻要我能安靜地聽他說話,他就滿意了。幾乎每天早上,在他長久的沐浴之後,他都會過來找我跟他一塊兒散步,有時是去賈尼克羅山,有時去阿文丁山,有時去馬裏奧山,有時還會去較遠的諾門塔諾橋。一路上,我們總是在談論死亡。

“這個,”我囁嚅道,“我還沒真正經曆死亡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偶爾我也會試圖跟他談論其他話題,但帕萊亞裏似乎對其他事情都無動於衷。走在路上的時候,他總是把帽子拿在手中,不時地上舉,好似在跟經過的某個鬼魂打招呼。如果我叫他,他就會說:

“無稽之談!”

有一次,他突然問了我一個私人問題。

“你為什麼要到羅馬來生活?”

我聳聳肩,答道:“我比較喜歡這個地方。”

“可這個城市總是灰朦朦的。”他邊搖頭邊說,“很多人都表示驚奇,他們說這個地方似乎從來不曾有過輝煌,現代思想似乎也無法在這兒生根。這是因為,他們不明白羅馬其實是一座已經死掉的城市。”

“連羅馬都死了?”我假裝驚訝地嚷道。

“羅馬死去很久了,梅伊斯先生。相信我,再怎麼努力讓它複活也是無濟於事。它沉浸在輝煌的過往中,所以與現實痛苦的生活沒有關係。若一個城市曾經曆過羅馬這樣的生活,若一個城市曾有這麼強烈的個性,它就無法成為一個現代城市,它不可能變得跟其他城市一樣。羅馬靜靜地躺在那兒,它的心已經破碎,在坎匹多裏奧山上(羅馬器丘之一,在市中心,山上為羅馬市政府,山前為祖國祭壇)無法動彈。新的建築拔地而起,但它們真的屬於羅馬嗎?梅伊斯先生,我的女兒阿德裏亞娜跟我說過放在你房間裏的那個聖水缽,她後來把那聖水缽拿出去了,還記得嗎?前兩天,那聖水缽掉到地上打碎了,隻剩下一個底座。現在那聖水缽的底座就放在我的書桌上,我把它當煙灰缸用,就跟你之前一樣。羅馬其實也是這樣,梅伊斯先生。曆代教皇按照他們的方式將羅馬建成一個聖水缽,我們意大利人則把它變成我們的煙灰缸。我們從意大利各地聚到這裏,將我們的煙灰抖落。生活如此輕率,如此無價值,如此痛苦,它給我們的除了煙灰又還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