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我經常在半夜醒來,於黑暗和沉默中感受到一種讓人好奇的驚喜,一種古怪的迷思,白天的幕幕場景會毫無征兆地鑽進我的腦海。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想,圍繞著生命之圓,周邊事物的形狀、顏色和聲音是否就決定了我們的行為?
我敢說肯定是這樣。安塞爾莫說得對,我們同宇宙息息相關,難道不是這樣嗎?我真想知道萬能的宇宙促使我們做了多少愚蠢的事情,而我們還傻乎乎地為做過的那些蠢事良心不安。但我們這些可憐人不過是某種神秘外力的犧牲品,是被某種並非來自自己的光芒迷了眼。另一方麵,多少在夜晚暗暗定下的計劃,多少決定,多少計謀到了白天就變成一場空,變成愚蠢的證明!白天是一回事,晚上又是一回事!所以我們在白天和晚上是不同的人,盡管是同樣地卑微。
在四十天的黑暗幽禁之後,我讓陽光灑進我的房間,可這並沒有帶給我喜悅。我想起白天的種種,陰暗的回憶給陽光蒙上了陰影。當窗簾拉開,窗子打開,那些原本在黑暗中讓人信服的原因或理由或借口便全都站不住腳。我被關在黑暗中許久,曾想盡一切辦法減輕幽禁的無聊,而此時身處明亮陽光的沐浴之下,我卻不由得皺眉,隻能硬著頭皮迎接新的一天。漸漸的,這些惱人的想法又被其他的思緒代替,比如站在鏡子前的時候,我還是不由得為手術的成功以及再度長出胡子而高興,我的臉部輪廓的確好看了不少。
“你個傻瓜!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都做了些什麼!”
我做了什麼?其實,我什麼都沒做。真的,我不過是愛上了一個姑娘。
在黑暗中——我應該為那黑暗負責嗎——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就連自我標榜的古板克製也被扔到了腦後。帕皮亞諾想阻止我和阿德裏亞娜的聯係。而這次塞爾維亞·卡博拉爾站到了我這一邊(要知道可憐的塞爾維亞好心幫帕皮亞諾,結果卻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我是個病人,正忍受痛苦,所以我自然會跟其他處於相同處境的可憐蟲一樣,認為自己理所應當地要得到補償,而現在他們主動要“補償”我,那我自然卻之不恭了。老安塞爾莫還在圍著鬼魂打轉,而此時的我卻更想活著,一個充滿愛意的吻,讓我的生命突然綻放。哦,馬紐爾·貝納爾在黑暗中吻了他的帕皮塔,所以我……我倒在扶手椅中,將臉埋進手中。一想到那個甜蜜的吻,我的嘴唇不由地顫動起來。阿德裏亞娜!阿德裏亞娜!我給了她什麼希望?訂婚嗎?而現在窗簾拉起窗子打開——我隻覺得胃口很好!總之,這是一個美好的時刻,一切都很好!
我坐在椅子上胡思亂想,雙眼盯著天空,有時劇烈地抖動仿佛是要擺脫來自內心的某種折磨,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那樣子坐了多久。終於,我明白了一切都是虛妄的幻想,一開始我為那虛妄的自由沉醉,將它看作最大的財富,但那不過是欺騙而已。
一開始,我以為這自由是不受任何限製的,是無窮無盡的;後來我發現它有所限製——為我口袋裏不多的錢所限!再後來,我發現盡管說這是一種解放,但我卻需要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這自由將我拉入孤獨和寂寞中,讓我得不到任何陪伴。盡管我靠近人群,但我卻避免和任何人產生感情聯係,即便是最淺的感情都讓我避之唯恐不及。漸漸地我發現,生活似乎不再屬於我,我被迫斬斷生活中的一切聯係,盡管我小心翼翼,可最後還是掉進了痛苦的旋渦。每次想到這兒,我都無法入眠。在事實麵前,我無法再找借口不承認我對阿德裏亞娜的感覺,也無法再掩飾我的意圖,我說過的話和我做過的事都擺在那兒,無法否認。我說了許多的話,但其實什麼都沒說出來——我隻是將她的手握在我的手中,手指緊緊纏繞。一個吻,一個輕柔而甜蜜的吻,讓這份愛意變得神聖。我要承諾什麼?我能跟阿德裏亞娜結婚嗎?可家裏的那兩個女人,羅米爾達和寡婦佩斯卡特爾已經認定我跳進了“雞籠”莊園的水渠。羅米爾達肯定是恢複了自由身,可我不是。我的身份是一個死人,隻不過我想過一種新的生活,成為一個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人。我確實能變成另一個人,隻是條件呢?成為另一個人的條件是,不能做任何事,任何事都不能做。悄無聲息地活在這世界上,就是這樣。如同一個人的影子!沒錯,是血肉之軀的鬼魂!可是生活如此美好!隻要我仍滿足於自己內心,甘心做其他人生活的看客,那就有可能維持這種過新生活的幻想。可我要是從那美麗的嘴唇上偷得一兩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