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鎧甲會妨礙奔跑,當然是不用的。燕七貼身穿一件綿甲,外麵籠著一件蓑衣,乃是用鬆毛編成。特別選用老鬆樹最老最韌的針葉,外麵幾層讓它蓬蓬鬆鬆,到近身的底層,則編成極緊的繩索,織成細小的網眼。蓑衣上麵還橫七豎八捆紮了不少樹枝,讓一重重枝葉交錯搭著。
有箭射來時,先被最外麵的枝葉一層層掛住。勁力小些的,至此便力竭而止。勁道更強的穿透多重樹枝以後,又會沒入蓑衣。被鬆毛連裹帶纏,箭力再衰,必定被卡在蓑衣最後那層網眼裏。就算還有箭能透過這一層,下麵還有綿甲,用這最後一層防線,擋住箭頭。
燕七親自偷看過小公爺射箭(性命交關,不敢托付他人),悄悄驗過他的箭力。陳杞手勁不小,卻不大可能穿透那幾重防護。
這一套裝束裏沒有鋼鐵,也沒有厚重的皮革,所以份量不重,加上這次隻護著背後,前麵完全空著,這就更加輕便,不影響奔跑。它還有個好處:上身以後,從背後望去,宛如一小叢灌木。若隱在林中,能和樹林融為一體。若非眼力特別銳利,一般人極難發現。
陳杞最初兩箭射得最準,卻偏離燕七最遠。到了他脾氣發作、一頓亂箭時,連那個鹿角的邊都未沾著,卻有兩箭正中燕七後心。
燕七隻稍稍覺得後背那些亂枝被撥動了兩下,知是中箭。但既然隻是稍有感覺,說明這兩箭連最外層的防護都未穿透,被蓑衣外麵的樹枝一掛,便插在枝條上,再也無法深入。
這點力量遠遠低於他的箭力。一是最初兩箭有所消耗,更重要的是,他那手連珠箭是純粹的花架子,既無準頭,又力量不足。
燕七大喜過望。他仔細比量過陳杞在吳寨之外消遣時射在樹木上的印痕。見箭頭深入樹身數分,便心裏怯了,不肯以身為餌。於歪嘴反複安慰,說陳杞射得極準,你有根棍子挑著鹿角,那箭怎會偏到你身上。
本身也射得一手好箭的老薑更現身說法:頭三箭時,射手力量最強,神完氣足,以陳杞的箭法,絕不可能脫靶,所以絕不可能射到你身上。等到力氣弱了,控不住弦,射偏的箭才會射你。但既然他都沒了力氣,你還怕甚鳥。
話雖如此,燕七終究還是怕的。隻是被這些同夥威脅不過,又許下天大好處,這才硬著頭皮上場。
誰知這小公爺竟如此疲弱。
燕七已知性命無憂。想著同夥們許下的那些好處,不禁耳熱心跳。腳下飛奔,臉上已經樂開了花,兩邊嘴角幾乎咧到耳根。
正在心花怒放,眼角卻瞥見左前方一枝箭斜飛過來。
不是背後,而是斜前方。角度如此刁鑽,哪裏閃躲得開。
一箭正中頸窩。
這是血管最密集之處。一根羽箭紮下去,一股血箭標上來。燕七倒地不起,隻掙紮片刻便沒了知覺。最後一個念頭就是:不是後麵,從前麵射來,這是誰射老子?
不是別人,正是陳杞。
但陳杞也絕沒有故意射他。這小公爺一心以為前麵是隻鹿,連有他這個人都不知道,怎會有意射他。隻是他那一陣連珠箭射得太偏,又沒力量。這枝射偏的箭飛到燕七前方空中不遠,勢頭已盡,斜斜墜向下方。
偏偏燕七輕功了得,高速飛奔過去,就像用身體去迎這枝箭。鬼使神差一般,這枝箭不偏不倚,正插在最要命的頸窩。
若是後頸,分毫也傷他不著。燕七的整個後背都被蓑衣包裹,像一座小型叢林。隻是前方全無防護。為了輕便、透氣,不要說甲胄,連衣裳都沒穿。除了一條兜襠布兜著那物,免得晃蕩礙事,燕七前麵不著寸縷。
但就算沒防護,以那枝箭的力量之弱,射在別處,哪怕是胸前肋下,也不過一點皮肉劃傷,有骨頭擋著,透不進去。頸窩這裏卻隻有一層皮,下麵就是血管密布。
種種巧合湊在一處,便讓這個內地江湖鼎鼎大名的草上飛折在邊地的這處密林深處。
陳杞翻身下馬,望著地下。他雖見過燕七一兩次,但哪裏將這些人放在心上,見過便拋在腦後。更不用說燕七這時的扮相如此怪異,臉上又噴了一臉血,連是人是鬼都說不清楚。
“你是誰?”
燕七已沒了知覺,一股股血從嘴裏湧出,咯咯有聲,雙腿抽搐,在地上蹬著扒著。連陳杞這麼沒經驗的都看得出,這人已是不成了,轉眼就要咽氣。
他一個小公爺,以前哪裏見過這樣的事,一時間手足無措。四下望望,卻見地下不遠處撇著個鹿角。仔細一看,隻是鹿角頂端的幾個小枝,牢牢捆紮在一根棍子上。
陳杞雖不知這是什麼,但本能地覺得不妙。難道我追的竟是此物?這個念頭一起,頓時肚子裏一片冰涼,五髒六腑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一樣。
陳杞手忙腳亂,扒著馬鞍爬上馬背。撥轉馬頭便走,“駕!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