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的家人都在幫我尋找一些打發寂寥的東西,我的姐姐那時候上中學,她經常在一個很小的閱讀圈子裏給我帶來各種各樣的書,那些書都是被沒收的,有些還打著收購站的印章,很多都是沒有封麵的。現在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在書中看到的那些讓我麵紅耳熱的描寫,親吻的描寫,性描寫。我記得有一個叫瑪絲洛娃的女人……很多年以後我上了北師大,有一天我去借了《複活》,一看哎呀,我九歲那年就已經看過了,看過這個瑪絲洛娃。
就是這樣的一種狀態下,我受到了文學最初的一種熏陶。我的家人那個時候確實給了我很多溫暖,我的母親文化程度很低,自己是不看書的,她在廠裏辦了一個借書卡,借書給我看。這就是我文學的一個開端。
這樣一個記憶當然不能奠定我的文學夢。我真正熱烈的文學記憶是我上北師大以後。我那時候又一次來北大,聽一個叫張曼琳的雲南女作家,她當時還在校,已經發表了很多作品,那天張曼琳在北大進行一次競選,競選什麼已經不記得了,我感興趣的是她的競選演說。我和一個同學騎自行車來北大,但是不知道是時間還是地點搞錯了,結果沒找著,我們在北大逛了一圈就回去了。
上個世紀八十年是一個文學的夢幻時代,現在想起來,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那個時代,就連北師大這樣比較保守的學校,一個班都有四五十個學生寫詩,那是一個群體性的文學時代。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開始寫作。
在這樣一個時代,一個作家會像星星一樣,突然閃過,突然又消失。我有一個同學,在人民日報的副刊上發表了散文,他成了我們的一個羨慕、趕超的對象。還有一個同學,在當時的《醜小鴨》雜誌上發表了文章,我也特別羨慕。在這種非常具體的。帶有八十年代特點的競爭情況下,我的寫作變得越來越勤快,越來越固執。我一直覺得,我的文學生涯的開始,是非常倉促、非常踉踉蹌蹌的,不是懷著遠大理想,而是一種追逐身邊人的情緒下開始的,“你們發了我為什麼不能發?”是這樣一種非常世俗的利益,跟文學,跟寫作的意義是不相幹的。我一直也不否認,我的文學生涯的開端,和很多八十年代的文學青年一樣,其實是追逐文字變成鉛字的那一瞬間的激動和虛榮。事實上從來也沒考慮過今後幾十年會不會寫?如果寫了文學對我意味著什麼?
我的大學時代有很多感恩的事,也有很多遺憾的事。說感恩的是,我當時在同學中算小,但又不是最小我在這個班上,一直都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因為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的。在那個集體生活中,我覺得我有某種意義上的逃逸,一種從群體中逃逸的下意識。我剛入校的時候他們還讓我當學習委員,第二年就把我幹掉了,為什麼?他們發現我經常不在狀態,不熱心集體事務。因為那時候我在搞文學啊。我那時候最愛的兩件事,一個是創作,一個是打球。關於創作,我一開始不敢在中文係寫,我怕他們發現,怎麼這個人老不發表,還老寫。我就跑到地理係的教室去寫,可是沒多久我就發現也有兩個中文係的學生在地理係教室裏寫。所以我又跑到體育係去,所以我有很多大學時代的創作別人並沒有看見我在中文係寫,因為我在體育係寫,我的旁邊坐著一堆大個子,我就在旁邊寫,很有一種地下工作的意思。正如我所說的那種看不見的競爭,很多同學很強,你所思考的,所憋著勁所要達成的目標就是發表,對你來說發表就像共產主義一樣遙遠。
我的問題是那時候我一直都有一種小問題,非常孤僻,又愛麵子,老是退稿,一般人可能都不寫了,但是我很奇怪的是一直都沒有放棄的念頭。前麵說過我一直都不熱心集體事務,但是那時候第一次主動跟老師表示自己要負責班級的事務,就是保管我們的信箱。信箱來了我自己打開,什麼東西我自己收起來。
第二個關鍵詞:文學。
到了1983年,我的小說處女作和詩歌處女作在那一年裏一起發表的。這些作品除非有心,一般人是找不到的,因為我從來都不拿出來見人。為什麼呢?所謂物是人非,在十幾年以後,幾十年以後,自己對自己的創作有一個梳理,我覺得我剛開始文學生涯的時候真的是非常幼稚,所以這些作品基本上像銷毀罪證一樣希望把他銷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