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個小說還是很值得玩味的,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寫了一篇知青返城的小說,這個題材跟當時的時代脈絡是很近的,我唯一一篇編輯一看就覺得能行的就是這篇小說,當時是《青春》的編輯她的評價,那封薄薄的信給了我很大的信心。接到信以後,我就一直看牆上的那個中國青年報,因為那上麵有《青春》的目錄,我等啊等啊,終於在某一天看到了我的名字,蘇童,還是頭條。我一直記得那種喜悅到了狂亂的地步,一個夢,總算實現了,那些發《人民日報》的同學啊,發《醜小鴨》的同學啊,我覺得對他們有個交代了。《青春》是7月1號出刊,1號一大早我就到北太平莊那個報亭去了,那個老板說你等第七期的,沒有那麼早,還要過個三四天,我想萬一早到呢,所以2號又去了,2號還沒有,到4、5號,終於來了,我記得非常清楚,“啪!”那本嶄新的雜誌出現在我的麵前,暗藍色的封麵,上麵是一個古裝仕女。那時候的雜誌封麵真是亂起八糟的,一個青春的雜誌上麵是一個古莊仕女。就在那本雜誌上,有我的第一篇文章,是我第一篇由文字變成鉛字的作品。我買了兩本。這本雜誌我一直都放的非常嚴密,家人都不容易發現。其實在圖書館一查就查到了,但是對我來說,還是一種銷贓感覺,其實是某一種反省。我後來一直在思考,為什麼我寫了這樣一個小說,把他變成了我的處女作,我一直都羨慕格非,羨慕餘華,他們的處女作,都是認認真真寫的,都是拿得出來的小說,是一個有誌的青年人的作品,隻有我寫了一個什麼莫名其妙的知青小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覺得我是用一種非常的手段,竊得了我文學上的,談不上是第一桶金的第一個出版權,獲得了某一種權利。而且那種小說在當時社會學對文學的某一種評判下,確實是大行其道,就這麼一個大學生寫的,瞎琢磨出來的小說,第二年的青春文學的獎就給了我。所以我的整個文學生活就在這樣一種非坦然的情況下開始,我始終覺得和同時代的作家相比,我創作的熱情並不比他們差,但是我的起點要比他們低,雖然談不上是什麼羞恥,但確實覺得自己的起來很低。這是我自己最初的對文學的回憶。
大概到1983年84年的時候,我看見了第一個文學編輯,就是馬未都。他當時在青年文學剛當編輯,他也特別認真,碰到了一個特別認真的投稿者。他覺得我的一篇小說有基礎,就給我寫信,那時候同城信件差不多要一個禮拜才到,約我到中青社談修改的問題。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坐車到東四十二條的中青社去找他。看見馬未都,一看很年輕嘛,馬未都小眼睛那時候就小,他跟我說了一些話我都不記得了,我唯一關心的是我修改了以後你保證不保證給我發。那篇小說有點小波瀾,我在北京上學的時候改了一稿之後他說還不行,後來又改了一稿,然後我就畢業了,去南京一所學院做政治輔導員,到了10月,馬未都幫我發表了。那篇小說我同樣銷毀證據了。
我自己覺得,我對小說真正有一個美學上認識,或者對於作家這個職業開始發現之旅,是我到了南京,寫了《桑園留戀》之後,這個小說隻有5000字,但它特別亮,我一直都喜歡把這個小說作為我的文學生涯的真正的開端。我寫這個小說和幾個朋友有很大的關係,比如說韓東,當時我們都在南京,他對文學、對詩歌都有特別的見解,當時對我的影響很大。我之所以珍視這個小說,把他看做我的文學生涯的開始,是因為我在那個時候開始發現,其實小說是和自己有關的,是和自己的心靈有關的。這個小說的發表曆經波折,在全國各雜誌轉了兩年,最後一位編輯在上廁所的時候拿了幾篇稿子翻,看到了我這個小說,因為很短,隻有5000字,他看完了覺得不錯,這才發表了,這時候是1987年2月,離小說寫出來的時間已經兩年了,我自己都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