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3章 中國夢:夢與夢魔(1)(2 / 3)

這無疑堪稱“遠見卓識”。由於這樣的見識,“中國夢”一開始就有了很高的起點。剩下的問題是“怎麼辦”。晚清這些有識之士的主張,是“像西方人那樣實現儒家的政治理想”。他們認為,世界上最先進、最文明的,以前是中國,現在卻是歐美。為什麼?因為老祖宗創造的先進文化和先進理念,在秦漢以後被“敗家子”們丟得精光,卻在西方開花結果,大放異彩。比如虛君共和,不就是“民貴君輕”嗎?競選製度,不就是“選賢與(舉)能”嗎?國會議員,不就是“為民請命”的鄉紳嗎?美國總統華盛頓,不就是“禪讓天下”的堯舜嗎?所以說,“三代”(夏商周)已經不在中國,跑到歐美去了(仍請參看前引秦暉文)。哈,看起來是很像,但經不起推敲。比如郭嵩燾說,英國因為“仁愛兼至”,所以“環海歸心”,就未免“走火入魔”。誰不知道,英國那些海外殖民地,是他們搶來的、霸占的?又比如,他們說西方人彬彬有禮,西方社會井然有序,都是“禮樂教化”的結果,也是“自作多情”。西方人,什麼時候學過周公那一套?再說了,所謂“講禮讓”,人家是“女士優先”,咱們是“領導先走”,一樣嗎?

何況還有不能“對號入座”的。三權分立,相當於什麼呢?三省六部?政黨輪替,相當於什麼呢?改朝換代?還有憲法,又相當於什麼呢?總不能說“四書五經”就是。至於參眾兩院,更是無可類比。

當然,我們不能苛求古人。相反,這些人在當時能有那樣的見解,已經非常了不起。他們是中國夢最早的踐行者。我們在致敬的時候,請不要忘記他們!

但同時,我們也不能不反思。我們要問,為什麼這些先行者們,在開始自己“中國夢”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三皇五帝、湯武孔孟?也隻有一個原因──傳統的力量。

馬克思早就說過,任何人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創造自己的曆史。一切已死先輩們的傳統,會像夢魔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晚清的先賢們自然也不例外。實際上,鴉片戰爭以後的中國夢,是有“底色”的。這個“底色”,就是我們的文化傳統。因此,我們還要來回顧一下,此前的中國人,又曾經有過怎樣的夢想。

〇大同、小康、治世,是傳統社會中國人的“天下夢”。

鴉片戰爭以前,中國人做的是“天下夢”。天下夢與中國夢,有什麼不同?中國夢,想的是“中國怎麼樣”;天下夢,想的是“人類怎麼樣”。前者是關於“國家”的願景,後者是關於“社會”的理想。

那麼,怎樣的社會最理想?首先是“大同”,其次是“小康”。這兩個概念,是儒家的經典《禮記》提出來的,在《禮運》篇。兩者之間的根本區別,在於“大同”是“天下為公”,“小康”是“天下為家”。表現為權力的交接,政權的交替,前者是“禪讓”,後者是“世襲”。顯然,大同比小康好。所以,晚清很多人認為,美國式的共和聯邦製,比君主立憲製好。君憲製當中,英國式的“虛君立憲”,又比日本式的“實君立憲”好。當然,這不是統治者的想法。他們最希望的,是一成不變。萬不得已,才學日本,至少得有個“萬世一係”。總之,晚清時期,是統治者選擇實君,維新派喜歡虛君,革命黨主張共和。因為隻有共和,才能真正走向“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

然而,曆史上的所謂“大同之世”,畢竟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康”。小康的特點是“家天下”。這當然比“公天下”差,但也還可對付。至少在後世儒家眼裏,比秦漢到明清好。因為小康時代實行的,是周公創立的製度,包括宗法製、封建製和禮樂製。宗法製是社會製度,封建製是政治製度,禮樂製是文化製度。社會、政治、文化,三位一體。一以貫之的,則是這樣一種政治思想:以人為本,以德治國,以禮維持秩序,以樂保證和諧。這同樣為儒家所推崇。不妨說,在儒家眼裏,大同之世是無憂無慮,小康之世是有德有序。所以孔子說,實在不行,能回到東周,也不錯(《論語·陽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