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4章 中國夢:夢與夢魔(2)(1 / 3)

甚至就連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幹部參加勞動,知識分子與工農群眾相結合等等,在墨家那裏都有。墨子自己,粗茶淡飯,草鞋布衣,勞作不止。他的學生,更是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手腳長滿老繭,肌肉鼓鼓,麵黑如炭,活像當年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所以我曾半開玩笑地說,墨子恐怕是個“社會主義者”(拙著《我山之石》,廣西師大出版社)。至少,他比孔孟、老莊、商韓,都更“草根”。他的思想,也更貼近下層人民和弱勢群體。何況秦漢以後,墨家還變成了“地下黨”。農民出身又領導革命的毛澤東,與之產生共鳴,或者心照不宣,一點都不奇怪。

法家那一套,既適用於“強國”,又適用於“階級鬥爭”。

奇怪的是毛澤東自己並不這麼說。他的說法,是“馬克思加秦始皇”。

所謂“馬克思加秦始皇”,就是“社會主義加法家路線”。這就又與晚清諸人迥異。他們的主張,可是“孔夫子加華盛頓”,即“資本主義加儒家理想”。更重要的是,他們對法家,對秦始皇,恨得咬牙切齒。譚嗣同就說:“二千年來之政,秦政也,皆大盜也;二千年來之學,荀學也,皆鄉願也。”(《仁學》之二十九)他還認為,就是這一套,害得我們在世界各國眼裏,變成了“蠻夷”。長此以往,還會變成猿猴、豬狗、蛤蟆、河蚌(《仁學》之三十五)。法家和秦政,怎麼要得?

譚嗣同的這些話,毛澤東不會不知道。何況先秦諸子中,法家可是最現實、最功利、最沒有夢想的。社會主義也好,人民公社也好,與法家何幹呢?是不相幹。但“強國夢”,與法家相幹。

法家是主張強國的,而且能夠強國。當年秦國的崛起,就是證明。實際上法家的那一套,確實管用。它對內有利於鞏固政權,對外有利於國際競爭。這就很能打動毛澤東。因為毛澤東的“中國夢”,包含著兩個內容──天下為公的“大同夢”,富國強兵的“強國夢”。前者考慮的是社會的命運,後者考慮的是國家的前途。這兩個問題,都是他要考慮的。他不是狹隘的民族主義者,不會隻考慮“中國怎麼樣”。他也不是空想的社會主義者,因此又必須考慮“中國怎麼樣”。中國必須怎麼樣?強大。誰能讓我們強大?儒家能嗎?墨家能嗎?道家能嗎?不能。誰能?法家。

何況法家的哲學,還是“鬥爭的哲學”。先秦諸子,墨家講邏輯,其他三家講矛盾。但儒家講矛盾的統一,道家講矛盾的轉化。講鬥爭的,就是法家。而且,法家講的鬥爭,還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這很符合毛澤東的思想,也很對他的脾氣。他,可是認為與天、與地、與人鬥,“其樂無窮”的。

更重要的是,這種哲學能夠為“階級鬥爭”的綱領服務。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裏說,一切社會的曆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曆史。毛澤東認為,這是“唯物史觀”的精髓,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既然如此,無論強國,還是大同,都必須搞階級鬥爭。“馬克思”和“秦始皇”,就這樣走到了一起。

毛澤東的這些想法,在所謂“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結果,則如眾所周知,強國夢沒有實現,國民經濟反而到了崩潰的邊緣;大同夢也沒有實現,反倒是“黨、國家和人民遭到建國以來最嚴重的挫折和損失”(中共中央《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這可真是南其轅而北其轍。

人民公社破產了,文化革命失敗了。留下的,是一堆問題。雖然我們“不以成敗論英雄”,但其中的教訓,難道不該反思嗎?

〇一個夢想,各自表述。

沒有個人,沒有個人的權利和自由,就沒有共產主義。

表麵上看,人民公社和文化革命,是兩碼事。但內在的聯係,卻很清楚。人民公社的特點,是“一大二公”。文化革命的口號之一,是“破私立公”。一大二公,破私立公,天下為公,一以貫之的,不就是一個“公”字嗎?

當然也有差別。傳統意義上的“天下為公”,主要講的是權力問題,即“政權乃天下之公器”。毛澤東,卻似乎還要把財產和心靈都“歸公”,都“公有化”。這才有了城裏的“公私合營”,鄉下的“集體所有”;也才有了“文革”當中的鬥私批修,破私立公,靈魂深處鬧革命,狠鬥私字一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