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4章 中國夢:夢與夢魔(2)(2 / 3)

然而馬、恩卻是重視個人權利和個體自由的。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宣稱,任何人類曆史的第一前提,就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在《共產黨宣言》裏,他們更是把共產主義社會界定為一個“聯合體”。在那裏,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也就是說,沒有個人,沒有個人的權利和自由,就沒有共產主義。

由此可見,取消個人權利,限製個體自由,決非馬克思主義,隻能是法家的主張。法家甚至認為,一個國家,除了君主和官吏,隻能允許兩種人存在,這就是農民和戰士。因為農民可以種田,戰士可以打仗。顯然,在他們眼裏,人民不是人,是工具和武器。工具和武器,又要什麼權利,講什麼自由?

法家不講的,儒家也不在意。據金觀濤先生檢索,民主、共和這些概念,很早就進入了中國;而個人、個性這些概念,則要到五四以後才為國人知曉(請參看秦暉《晚清儒者的“引西救儒”》)。顯然,這與我們的文化傳統有關。畢竟,中國文化是以“群體意識”為思想內核的(請參看鄧曉芒、易中天《黃與藍的交響》)。所以,儒墨兩家的“大同”也好,法家的“強國”也好,都不講個人權利和個體自由,法家甚至還要剝奪。

這就隻能讓人苦笑。前麵說過,從晚清的有識之士,到後來的革命黨人,都認為美國的製度最好,英國次之,日本又再次。因為美國的製度,最接近“大同”。但不知是否有人想過,美國,恰恰最“個人主義”。沒有所謂“個人主義”,就沒有《獨立宣言》,也不會有《聯邦憲法》,更不會有“美利堅合眾國”。個人,是可以忽略的嗎?

幸虧還有道家。道家也講“大同”,但與儒墨兩家有別。儒家的“大同”,是領導海選、權力禪讓的“堯舜之世”。墨家的“大同”,是村長領著大家幹活,有意見逐級向上反映的“人民公社”。道家的“大同”,卻是不要領導,或形同虛設。人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幹嘛幹嘛,愛怎麼過就怎麼過。用莊子的話說,就是“上如標枝,民如野鹿”(《莊子?天地》)。看來,同樣是“大同”,道家是“個人主義”的,墨家是“集體主義”的,儒家則是“折衷主義”的(既要統一意誌,又要個人自由)。這可真是“一個夢想,各自表述”。實現“中國夢”,我們並非隻有一種傳統可以借鑒,可以繼承。

隻可惜,道家的這個傳統,被我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〇大同夢、強國夢與幸福夢

沒有個人,就沒有人民,能夠選擇,敢於選擇,就是成功。

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一個故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社會上流行喇叭褲。某大學校方擔心自己的學生受到“精神汙染”,便在醒目處貼出標語進行規勸:喇叭褲能吹響向四個現代化進軍的號角嗎?學生們則在標語下麵貼了張紙條:請問什麼褲吹得響?

這事發生在改革開放之初,聽說的人也大多一笑了之。但十年以後,卻有了別樣的意義。因為改革開放頭十年,膽子最大,步子最快,思想最解放,成就最顯著,以至於全國人民爭相學習仿效的地方,就是最先穿喇叭褲的地方。

我們知道,它的名字,叫廣東。作為“天高皇帝遠”的南國省份,廣東曆來就是一個“自由散漫”的地方,也是一個“自作主張”的地方。“鳥語花香”的方言,“生搬硬造”的文字,“茹毛飲血”的飲食習慣,“花裏胡哨”的奇裝異服,所有這些,都讓“中國之人”把廣東看作“化外之地”。然而,正是這“教化不及,政令難達”的地方,在中國近代史上卻有著非凡的表現,一次又一次地“敢為天下先”。這一回,隻不過再次表現出“食頭箸”的精神而已。

這當然不能歸功於喇叭褲,卻應該歸功於廣東對個人權利和個體自由,給予了最大限度的尊重。直到現在,廣東也仍然是輿論最新銳、環境最寬鬆的地方。這才有了深化改革、擴大開放的“廣東經驗”,有了關注民生、自由言說的“南方視角”。事實證明,尊重公民權利,保護個性自由,不是離“大同”更遠,而是離“大同”更近。君子和而不同。沒有了個體的差異,就不可能有“和諧”,還說什麼“大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