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三)(1 / 3)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你是不是想和我分開了?!”

“又打斷我。你別激動寶貝兒,你聽著。在車上,我自言自語地說過一句話——‘看來,像是要破’。你記得嗎?”

“……”

“回答我啊!”

“記得。”

“你當時問我:‘什麼?’——對吧?”

“對。”

“我當時把話岔開了,對吧?”

“對。”

“現在讓我告訴你,我指的是什麼。是網。我多年苦心編結的一張網,它是我的無形資產。今天早上,它被撕破了。我以為僅僅破了一個邊角。現在看來破的不是邊角,是正中央的地方。已經沒法再補好了,將破得不可收拾了。再明白一點兒告訴你——我王啟兆徹底完了。沒咒可念了。度假村也將一敗塗地了。即使不,那也不會再屬於我們了。我們的一切共同的計劃,都純粹是夢想了……”

她聽得呆如木石。

“你還在認真聽嗎?”

“在……”

她的聲音微小極了。

“但是與我的名字連在一起的一切一切事情,統統都與你無關。這就是我為什麼不讓你參與太多的真正原因。寶貝兒,你要相信我,在法律上你是絕對清白的,隻不過是我的秘書,度假村的管理者,每月從我這兒開一份工資而已。但為了你減少麻煩,我要求你明天一早離開中國。我詢問過了,明天上午有飛往新加坡的航班,在賓館前台就可以直接出票。至於那份存折,我已將賬麵做得萬無一失。所以你隻管放心攜帶。以後,完全屬於你了。其實我自己的護照也曾在文件箱裏的。我離開賓館時把它帶出來了。現在,已經把它銷毀了。我絕對不能和你一塊兒走。那樣一來,你必受我牽連無疑……”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們說好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她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寶貝兒,別哭。別哭……”

他的聲音聽來卻冷靜異常。

“寶貝兒,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此刻的一些想法。比如我讓你千萬千萬要替我銷毀的那一個文件袋,裏邊的材料中,詳詳細細地記載了我和某些官員之間的權錢交易。少說也有二十幾個人的名字。如果他們每個人到時候再交代幾個,那麼被牽扯到頭上的人一百多都不止了!大多數人都上有老下有小的。哪家沒有個三四口人?一百多個家庭完蛋了,那麼多孩子老婆老父老母死不了活不好的,我又能得到什麼呢?頂多得到一點兒心理平衡是吧?我幹嗎到了這般地步,還非要獲得一點兒心理上的平衡呢?我這麼想也挺高尚的吧寶貝兒?!”

“啟兆,你在哪兒?你回來!我要你回來,我要你回來……”

她哀泣而言。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寶貝兒,別哭,別哭嘛!糟糕,我的手機快沒電了,我要抓緊時間再跟你快說幾句話。聽著——如果真有來世,我祈禱上蒼使我托生為另一類男人。有體育運動員的身材,但是絕不成為體育明星。有演員的堂堂相貌,但是絕不到文藝圈去發展。有一等的智商,但是絕不經商。有豐富的想象力,但是絕不當作家。我要當一位中學校長。農村普通中學的校長。我祈禱上蒼使你成為那一所中學的女老師,教語文。而且,我們相愛了……”

她不再能聽得到他的話了。

可是他還在說著:“人人羨慕我們,誇我們是一對金童玉女式的結合。我呢,不會像今世這樣,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配不上你了……”

她再拿著電話已經毫無意義了,不得不放下了。

“你給我回來!”

她忽然雙手握拳,同時擂床、擂枕。轉瞬後,放聲大哭……王啟兆站起身,一步跨過鐵刺滾網時,由於腿短,褲子被刮破了一個大口子。

他罵道:“他媽的!”

他站在冰窟窿前,將握在手中的手機揣入羽絨服的內兜裏,還將兜口的拉鏈拉上了。好像在他即將前往的另一個世界裏,有給手機充電的地方。而隻要有手機,仍能隨時與鄭嵐進行聯係。

現在,他覺得自己終於是有一個明確的地方可去了。

他坐下了,首先將雙腿探入冰窟窿裏。還沒凍結實的冰,如同鏡子一般被他踏碎了。

冷!一股冰冷鑽透了他的腳踝,泛向心間,使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大哆嗦。

他想要立刻將雙腿縮上來,卻又咬咬牙堅持住了。如同一個正預備舒舒服服地泡澡的人堅持住了太燙的水溫的考驗。

接著他雙手撐住冰麵,連身子也滑入冰窟了。

然而他的雙手卻抗拒他的心念不懈勁兒。

結果他就不能沉沒下去。

生命本身還不情願自行了斷。

他感覺到了湍急的水流將他的下半身衝斜了。

“一、二、三!”

他自己為自己喊著口號,雙手同時朝上一舉——像投降。

沒有支撐之力了,人卻還是沉沒不下去。

羽絨服的浮力在起作用。

冰冷的江水已將他的褲子浸透了,他上下兩排牙齒開始互相磕碰。他冷得實在受不了,不得已從冰窟中爬了上來。而一爬到冰上,更覺冷了。濕衣服很快就和冰麵凍結在一起了。他有點兒一籌莫展了。他沒有想到他決心要去的地方還挺不容易去的。要達到目的那就隻有不怕麻煩。又掙紮著站立起來,又一次跨過鐵刺滾網,跑向岸邊。他的一隻鞋已掉在江裏了。等他從岸邊搬起一塊大石頭來,另一隻濕鞋也不知哪一步粘住在冰麵上了。襪子自然也是濕的,被冰麵一次次往下撕扯著。

再回到冰窟前的他,已是一個赤腳之人了。

他怕羽絨服妨礙他一舉成功,就將羽絨服脫下來了。可又不願他的羽絨服被誰發現,尋思了一下,用羽絨服包住了那塊大石頭……“一、二、三……”

他旱地拔蔥般雙腳一蹦,抱著大石頭垂直跳入了冰窟……他終於成功。

他剛一沉沒,石頭便從懷中失落了。

湍急的江水,一下子將他的身體衝出了十幾米遠。

冷徹骨髓。

一片漆黑。

冰冷的江水咕嘟咕嘟直往他無法閉上的口腔裏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