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皇帝的家事(1 / 3)

皇帝的家事

曆史學家錢穆注意到,秦漢創製,中央官員的設置,很像是皇帝的 家臣,三公之外,九卿基本上是圍繞皇帝家事安排的。此前的封建製, 天子跟諸侯一樣,設置官員,無非是自己的家臣。因為在封建製度裏是“家 天下”,天子跟諸侯的關係,就等於一個大家長麵對諸多分了家的子弟, 諸侯跟大夫也是如此。天子也罷,諸侯也罷,甚至大夫也罷,真正管理 的就是自己直轄的那麼一點地方,自己的采邑。所謂的國事,略等於家事。 到了春秋時期,那些到私學學了本事,準備施展才能的人,也得從某個 公子或者大夫的家臣做起,這個大夫如果像齊桓公小白或者晉文公重耳 那樣混成了諸侯,他們也就出頭了。

在封建製下,天子管的那點地方,所謂的王畿之地,就是自家的私產,而王畿之外的天下,天子隻有名義上的管轄權,即便在西周的盛期也是 如此,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諸侯打打殺殺,你並我吞,造成那麼多諸 侯失蹤。家天下,當然沒什麼問題,管得到的地方,都是家產,管不到 的地方,就隨他去好了。

秦統一之後,徹底廢了封建,改郡縣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政治實 體不見了蹤影,皇帝一統天下,所有的地方都成了天子的直轄領地,地 方官不過是替皇帝管事的雇員。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是家天下嗎?這麼 大的家,皇帝顧得過來嗎?設官分治,官員其實就是雇員,不是家臣, 家臣的結局是要討個采邑,最後有塊自己的封地。一直到戰國,各國官 員都挺像雇員了,但還是要有塊封地。馮諼為孟嚐君所營的三窟,第一 個就是他的封地。但是,到了秦統一之後,這種事似乎就成問題了,官 員更像是雇員,想用就用,不用就扔,甚至可能殺掉雇員。統一之後, 天下隻剩下一個市場。想做官的人,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隻有一 個買主,一個特別霸道的買主,買賣不成,連命都可能丟掉。

事實上,帝製時代的官員,不可能僅僅是皇帝的家臣,而且帶有某 種公共性質,管理地方,不僅要顧及皇帝,還要考慮地方的利益。皇帝 也是一樣,皇帝的天下,一半是自己家的私產,一半是公共性的公司。 這個公司,要靠官員一起來維持。漢朝的皇帝,總是強調自己是和兩千 石(郡太守)共天下,的確是明智的說法。皇帝也是人,有自己的妻妾, 有自己的子女,還有宗族和親戚。但自己的小家是家,國家這個大家也是家。從理論上講,皇帝是天下之大父,皇後是天下之大母,他們夫妻 兩個,是國家這個大家的家長。在現實中,皇帝過日子還是跟自己的小 家一起。雖說比常人多好些老婆,但日子大抵也就這麼過,該吃飯吃飯, 該睡覺睡覺,該做愛,當然也做愛。

但是,皇帝畢竟是大家的家長,大家的事,臣子也有發言權。皇帝 的日常生活,有時卻不得不受到某些多事的臣子的幹預,多寵幸某個妃 子,人家要說話,皇室多花了錢,人家也要說話,皇宮裏的下人(宦官) 如果多管了事,人家更要說話。如果要選皇後、立太子,更是得臣子們 同意,臣子不奉詔,事情就難辦。唐高宗李治,死活想廢掉原來的皇後, 立武昭儀也就是後來的武則天為後,臣子們死活都不肯。後來李績偷偷 告訴唐高宗,說鄉巴佬找老婆都可以自己說了算,這本是皇帝的家事, 何必問臣子?這麼一說,李治開了竅,於是武昭儀就成了皇後。唐玄宗時, 武惠妃進讒言,玄宗要廢太子,群臣不同意,但李林甫也說,這是天子 的家事,結果太子被廢。然而到了德宗時,皇帝又想廢太子了,也說這 是自己的家事,臣子管不著,但李泌卻說,天子以四海為家,宰相於四 海之內的事都可以管。最後,太子居然保住了。

從國家角度來看,李泌的話是對的。既然天下都是皇帝家的,那麼 皇帝的小家之事,就不再是皇帝自己的私事。皇後的廢立,太子的廢立, 都事關整個國家,做臣子的,尤其是宰相,不能坐視不管。也就是說, 既然做了皇帝,就沒有隱私可言。就算是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兒子,處理起來也不能盡由著自己的性子。當然,反過來,如果皇帝就是要由著 自己的性子,想怎麼就怎麼,臣子即使拚了命也是攔不住的。像明朝的“大 禮議”故事,群臣哭聲震天,也擋不住嘉靖皇帝追封自己的父親,人家 的家事就是不讓你管,你也沒轍。

玩馬球和賭江山

據說,國際足聯已經認定,足球的發祥地就是中國,認定了中國古 時的蹴踘就是原始的足球。雖然祖宗闊不等於現在也闊,但畢竟咱們闊 過,說起來還是讓人有點得意的。不過,古代中國不僅有蹴踘,用腳踢 的球,還有馬球,一種騎在馬上用球杆打的球。在唐朝,由於這個王朝 的統治者流著遊牧人的血液,這樣的馬上運動十分流行。馬球應該在唐 朝以前就已經有了,隻有那些南方來的儒臣,才會覺得這玩意驚心動魄, 既損人(有危險),又損馬,還浪費,於國計民生毫無益處,一有機會, 就出來嘮嘮叨叨力主禁止。不過,這玩意一旦流行起來,就成了時髦。 那時雖然沒有體育運動的概念,但是玩,是有閑有錢人擋不住的愛好, 幾個儒者的嘀咕,當然擋不住馬球的風行。長安少年,走馬擊球,蔚為

風尚。當年的大唐,就是今天的美國,世界各地的人們,能來的都會來, 大唐風靡什麼,他們也風靡什麼。所以,世界好些地方都興玩馬球,老 是跟大唐動刀兵的吐蕃人也會玩,玩得還挺好。

吐蕃當年是唐朝的勁敵,兩邊戰戰和和,糾葛不已,有文成公主 的佳話,也有刀兵相見的故事。無論好也罷,歹也罷,兩邊經常較勁兒 是常事兒,即使是和平往來,也每每暗藏殺機。從唐太宗到武則天這 四五十年,唐朝國力強盛,吐蕃也就消停一點。武則天死後,唐中宗李 顯複國做了皇帝,吐蕃要求和親,遣使來迎娶金城公主,也暗含著刺探 虛實的意思。勁敵來使,唐人不敢怠慢,中宗李顯招待吐蕃使臣觀看馬 球比賽。原本就是觀賞性的,招待客人看個熱鬧,哪知道看著看著,吐 蕃使臣說話了,說他帶的隨從中,也有好此道的,能不能下場一試?中 宗哪有不答應的道理,於是吐蕃人整裝下場。哪裏知道吐蕃使臣原是有 備而來,一群高原上玩馬的人,到了平川,身手大好。下場之後,立馬 把唐人打得人仰馬翻,賽一場勝一場。這下皇帝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這時候,救駕的人來了,當時做臨淄王的李隆基,也就是中宗兄弟李旦 的第三個兒子主動請戰,要求跟吐蕃人比試比試。李隆基找了三個平時 的玩伴,都是王公貴族,大剌剌地非要以四人敵對方十人。吐蕃人連勝 之後,見對方隻有四人,未免輕敵。可是李隆基他們上場之後,形勢驟轉, 隻見李隆基東西驅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一場下來,把吐蕃人打得 毫無還手之力,大敗虧輸,讓中宗皇帝大樂,賞賜千百強,眾文人出來,

作詩祝賀,馬屁拍了又拍。 幾年之後,唐中宗死了,野心勃勃的中宗的皇後韋氏可就樂不起來

了。眼饞武則天的威武,眼熱武則天的權勢,同樣可以管得住老公的韋 後想要重演武則天的風光,臨朝稱製,進而做女皇。沒想到,美夢還沒醒, 正是這個李三少爺,帶了一些死黨,聯絡了宮內的太平公主,突襲皇宮。 當先者不過幾十人,其中就有宦官高力士,這個缺了關鍵零件的家夥, 居然武藝高強,後麵跟著百十個工匠的敢死隊,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殺死了韋後和韋家的黨羽,扭轉乾坤於既倒。這樣的冒險能夠成功,很 大程度上在於李隆基玩得實在是過於有想象力了。京城所有的兵馬都沒 有動的跡象,韋後和她的黨羽自然也就沒有準備,有誰能想到有瘋子敢 這樣冒險呢?皇宮裏的衛士,少說也有幾千,哪知道人家幾十人就敢硬 闖?行動之前,除了幾個死黨,他連自己的父親都沒告訴。當然,真要 是失敗,他們爺倆都得死。這種你死我活的遊戲,也就是馬球高手才敢 玩,當初敢以四人敵十人,眼下就敢以百人敵千人。冒險賭博,成者為王, 敗者就是死屍。但不管怎樣,李隆基玩命玩成了,把他爹爹拱到了皇帝 的寶座上。當然,他的爹爹——唐睿宗李旦,心裏也明白,在做做樣子 過渡一下之後,就得讓李隆基做皇帝。如此做法,像是在複製當年的玄 武門之變,隻是這回李隆基幹的,比他的先祖李世民更加風光,從李唐 江山的角度來看,也更有道義感,因為殺的不是自家人,而是圖謀篡位 的兩姓旁人。李三少爺這樣幹,說白了就是一場玩命的豪賭,賭贏了就坐江山,賭輸了則自己掉腦袋。馬球打得那麼好的人,有幾個不敢玩命 豪賭的呢?

李隆基做了皇帝,後來的廟號是玄宗,當時人稱明皇。做了皇帝的 李隆基,堪稱唐朝第一號的風流皇帝。這裏,風流不僅僅指男女之事。 在這方麵,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也可以跟他有一比,好色不避人,一 個占了兄弟的老婆,一個上了父親的妾,李隆基也不過就是奪走了兒子 的妻而已。說起來,這樣的事情在春秋時帝王之家就常見。國君給自家 兒子娶妻,娶來之後看著漂亮,就自家留用了。其實,如果允許自由戀 愛,讓楊玉環在唐明皇和他兒子之間作抉擇,我看即使不是“大叔控”, 多半楊玉環也是會選老子的。李隆基馬上功夫好,球技高明,絕對屬於 國內頂尖高手,敢四人對敵吐蕃高手十人。這樣的明星級球員,什麼時 候都是女人的夢中情人(當年的馬球比賽,從來不乏女性觀眾)。當年 能玩馬球的,不是富人就是貴人,否則馬就買不起。但能玩得如此精熟, 在馬上如履平地,也非膽大心細有超高天賦者不辦。當然,跟多數的紈 絝貴胄一樣,李隆基還喜歡音律,懂書法,兩者皆是專業水平。曆史上“梨 園”的典故,就跟他有關。據說做了皇帝之後,他常和戲子們在梨園演 戲,戲子們表演,他是要下場打鼓的,後來“梨園”就成了戲曲界的代稱。 至今,梨園行的祖宗還是唐明皇。舊時戲班,打鼓佬的位置十分尊貴, 還備有一個玩偶娃娃供在上麵,這個娃娃就代表唐明皇。

一個玩什麼像什麼,極富文體天賦的人,一般來說,做皇帝、玩政治是玩不好的。前麵的隋煬帝,後麵的南唐李後主和宋徽宗,都是現成 的例子。但是,李隆基不一樣,他會玩,愛玩,膽子也大,勇於弄險, 剛毅果決。帶幾十個人就敢突襲皇宮,這種事兒,大概曆史上也就他敢幹。 做了皇帝之後,國內治理沿襲唐太宗李世民和武則天的成法,交給宰相 辦就是,以他的性格,也不大可能不放心。不僅對文臣放心,對武將也 放心。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放手任用那麼多的番將,其中有名將哥舒翰、 李光弼、高仙芝,也有野心家安祿山和史思明。因為他要開邊,要對外 擴張,隻有番兵番將才能替他幹這樣的事。寵信安祿山,寵信到了可以 放心地讓他跟自己心愛的女人私下見麵的地步,難怪人家要說三道四, 盛傳楊貴妃和安祿山的緋聞,傳多了,連正史上都言之鑿鑿。古往今來 的皇帝,也隻有他李隆基可以做到這一點,居然不怕戴綠帽子,而且是 臣子給他戴綠帽子。當然,到底戴了沒戴,我是不大信的。可是,這樣 的氣度,化為製度的安排,就有些問題了。行政權、財權和軍權必須分開, 這是古來製度設計所必須遵循的禁忌。可他不管,放心地將邊疆的所有 權力都交給這些番將,讓他們不僅可以自己統兵招兵,還掌握地方的行 政權甚至財權,以至於讓節度使這個原來的虛銜,膨脹成了實際上的軍閥。 從製度上看,這樣的做法,發生安史之亂,是早晚的事兒。他成就了開 元之治,讓唐朝的文治武功臻於頂點,然而也釀成了天寶之亂,使唐朝 從頂峰迅速跌落,走向衰落。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失敗的因子就蘊藏 在成功裏。在揮別兩京之際,如此強悍的他,居然被逼無奈,接受麾下軍士的要挾,悲劇性地上演了一場馬嵬坡上的生離死別,殺掉了自己心 愛的女人,用充滿戲劇性的情節謝了幕,令後世的文人墨客,怎麼演繹 都難以盡興。

一個皇帝,打鼓打得比鼓手還好,玩球玩得比專業高手還強,還是 一個千年不遇的情種,可是,做皇帝卻隻做了半個好。自己做到了輝煌, 也自己經曆了謝幕,以武戲開始,悲劇告終。性格決定命運,信夫!這 樣的皇帝,千年不遇,給後世留下了說不盡、唱不完的故事。

喜好思想批判的皇帝

清朝的雍正皇帝名聲不大好,在位時間不算長的他,正好夾在兩個 名聲過大,在位時間又過長的皇帝之間,一個是爹,一個是兒子,想要 討好也難,幾乎是一上位就謠諑不斷,朝野議論紛紛。其實,這個皇帝 別的不講,跟清朝別的皇帝比起來,算是有點個性的,經常有些非常之 舉。清朝的康雍乾三朝,號稱盛世,但清朝的盛世,是萬馬齊喑的盛世, 對士大夫講個性,絕對不提倡,如果有哪個真的要玩個性,讓人舉報了, 吃飯的家夥也就懸了。文字獄的特點是,不一定你真的寫出過什麼關礙 文字,人家覺得你有事,讓你有事,你就肯定有事。完全不相幹的詩句, 就算風花雪月,也一樣可以解釋成有心造反。

但是,皇帝自己卻可以玩個性。放著正殿乾清宮不住,非要待在邊

上的養心殿裏,害得皇宮的政治地理大亂,宮裏宮外大家找不到北。湖 南秀才曾靜傳播有關他繼位的流言,還派人去運動封疆大吏造反,他偏 不殺人,還封曾靜一個特別的官銜,讓他滿世界宣講皇帝的恩德。結果是, 越講,有關他的流言蜚語傳得越廣。皇帝當得好好的,沒事卻請人畫自 己的行樂圖,把個一本正經的皇帝,時而畫成波斯王子,時而畫成蒙古 王公,時而又是白衣秀士,或者幹脆做漁耕樵農,散淡江湖,在畫裏玩 七十二變。當然,最離譜的玩個性,還是搞思想大批判,發動群臣一起搞, 自己親自領導,還出版批判詩文集,這樣的禦製詩集,在晚清的時候還 有存貨。

年羹堯年大將軍曾經是雍正最信任、最倚重的寵臣。這個出身翰林 的大將軍也的確有兩下子,能文能武,詩文都有功底,行軍打仗,不僅 有韜略,還有武功,可以親自披掛上陣,曾經為兩代皇帝立下過赫赫戰 功。在雍正和年大將軍的蜜月期,兩人好得不得了,君臣之間的對答膩 膩乎乎,雍正甚至稱年羹堯為“恩人”,要後代世世代代記住年羹堯的 恩情。可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當皇帝和年大將軍的蜜月結束了, 兩人關係迅速降溫,年大將軍種種驕橫不法的罪行就冒出來了,當日權 傾朝野的年羹堯,就隻好死了。連累著一個兒子也跟著死了,剩下的兒 子都被發配到極邊之地。賜年羹堯死的時候,雍正還寫了一篇上諭,傳 給獄中的年羹堯,告訴他如何如何罪該萬死,自家又怎樣怎樣寬大為懷, 說年羹堯如果身非草木,“雖死亦當感涕也”。年羹堯也就隻好“感涕”,

否則剩下的兒子怎麼活呢。 其實,年羹堯跋扈不臣的事情,雖說史書上寫得明明白白,但我真

的懷疑,當年的年羹堯是不是真的犯了那麼些不法甚至意欲謀反的罪。 得寵大發了,驕橫一點肯定是有的,大家羨慕嫉妒恨久矣,皇帝恩寵一衰, 牆倒眾人推,什麼罪過也就都有了。一代一代,都這麼過來的,清朝也 不會例外。伴君如伴虎,跟皇帝老兒論交情,是最不靠譜的事兒。一旦 皇帝感情變了,別說翻臉,就是稍微有點不高興,那麼旁邊等著使壞的 主兒,不知道會有多少,就算你是金剛不壞之身,也扛不住。

隻是,年大將軍小命歸西,事情還沒完。在抄查年羹堯物件的時候, 查出來好些當日一些文人寫給年羹堯的詩。其中江南才子錢名世的一首 有雲:“分陝旌旗周召伯,縱天鼓角漢將軍。”是說年羹堯堪比西周的 召公,漢朝的衛青霍去病。馬屁拍得是有點過,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寫詩嘛,怎麼能不往大了忽悠?可是,這首詩卻惹得雍正皇帝龍顏大怒, 馬上下令撤了錢才子的職,趕回老家,交地方官嚴加管束。更奇的是, 這還沒完,皇帝還下令讓群臣一起寫詩批判錢名世,所有的大批判詩, 歸攏到一起,由皇帝親自判定高下等級,分出一、二、三等,出了一本 禦製詩集,名日“禦製錢名世”,印得特別精美,發給群臣,令他們傳 誦。其中第一名的詩有句:“名世競同名世罪,亮工不減亮工奸。”是 說錢名世的罪,跟當年犯了著名文字獄的戴名世一樣,同時也跟年羹堯 一樣的奸惡(兩人都字亮工),扯淡扯得好生工整。當年參加大批判的

朝臣都是八股高手,作律詩沒有問題,但這樣的批判文字,怎麼好得了? 有這樣一首用名字對仗對得很工整的,也真該得第一名。從這一點上論, 雍正搞思想大批判,還真是別出心裁。“文革”的時候,大批判的大字 報漫天都是,但從中央文革到各地的紅衛兵造反司令部,誰也沒想起這 種招數,評一評大字報的高下,排個等級。單論大批判這事,也有個雅 俗之分。

隻是,年大將軍聲名赫赫之時,跟文人們詩酒唱和,詩人們吟詩拍 拍大將軍的馬屁,屬於情理之中的事。吃了大將軍的,難不成讓人當場 開罵嗎?詩人們怎麼會知道你皇帝這麼喜歡的人,日後居然成了你的怨 敵?許你皇帝感年羹堯的恩,怎麼可以不讓文人拍年大將軍的馬屁?可 是,跟皇帝哪兒說理去?雍正不僅發動和領導了對錢名世的大批判,而 且還親筆寫了“名教罪人”四個大字,製成匾,賜給錢才子,讓他掛在 自家門上。

就這樣,江南的錢大才子,成了禦製大批判受害的第一人。攤上這 樣有個性的皇帝,真夠倒黴的。

羞澀的帝王

中國這塊土地上,盛產皇帝。皇帝雖然多,但出色的人物卻少。一 個朝代排班下來,沒幾個像樣的,稍微有點亮色,馬上就會被記錄下來, 放大開去。比如,那個被吹得了不得的康熙皇帝,被說成是文武全才, 精通天文地理,還懂音樂,會彈鋼琴。其實,他的全部音樂才能,僅僅 是一次用手指在琴上比劃了一下而已。

更多的皇帝,基本上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確切地說,是長於 婦人和宦官之手。即使早早安排了老師,皇子麵前,也不敢施展,能教 點什麼?教成什麼樣子?天才知道。從小到大,不僅高牆深院,而且見 的人不是女人,就是缺關鍵零件的男人,如此成長環境,能長成何等人物, 不問可知。所以,好些帝王,都有一個通病,一方麵自負,一方麵自閉,

對人世間的事兒,不甚了了,也不大樂意見人。 明朝的皇帝這方麵的毛病最明顯,明成祖朱棣以下,多半的皇帝,

都喜歡把自己關在深宮裏,日日和太監宮女廝混。即便是內閣閣老們, 想見皇帝一麵,也難於上青天。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跪倒在下麵的臣子 還沒等看清楚皇帝長什麼模樣,人家就喊聲退朝,讓你下了。皇權政治, 皇帝不用出麵講話、發表演說,所有該說的都用書麵形式。按道理,皇 帝會不會講話,問題不大,隻要會坐那張椅子,會點頭、搖頭,就可以 做皇帝的。但是,連自己的臣子都不樂意見,或者不敢見,還是有點過分。

當然,清朝的皇帝沒這麼過分。不管賢與不賢,都敢見臣子,不僅 敢成群地見,還敢單個地見。見麵時,也能說幾句整個的話,盡管如此, 能夠大大方方地見外國人的皇帝也不多,也就康熙和乾隆。嘉慶、道光 和鹹豐,都足夠羞澀,不管外國人怎麼要求接見,都緣鏗一麵。要見, 也隻能隨班按進貢外使之禮,在大殿之下,遙遙地看上一眼。鹹豐時英 法聯軍之所以打上北京,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鹹豐皇帝不肯跟洋人建立 “外交關係”,讓外國公使駐在北京。最後雖然屈服了,卻一直躲在熱 河養病,直到把自己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