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茬當家的西太後,雖然是個女流之輩,但畢竟跟過她爹外出做官, 見過世麵。所以,清朝第一次外國公使覲見皇帝,是在同治朝,她垂簾 的時候。不過,這樣的覲見,隻是禮儀性的,真正的中外交涉,還是由 總理衙門的大臣們跟外國公使折騰開始的。當年總理衙門的人個個好脾氣,不管洋人是和顏悅色還是咆哮大怒,他們都一樣按部就班,以禮相待, 果酒相迎。一直到庚子拳亂結束,西太後跑了又回來,總理衙門改了外 務部,都是如此。頂多西太後拉幾個外國公使夫人去頤和園玩玩,搞點 夫人外交。真正的交涉,還是衙門裏,不是在皇宮。畢竟,當時中國的 領導人,還沒有自己辦外交的本事,更沒這個習慣。不知道出訪,也不 知道接見來訪的外國政要(幹脆就不讓人來)。
1908 年底,西太後和光緒皇帝在不到二十小時內先後死去,接班人 是三歲的小皇帝溥儀,小皇帝的父親二十五歲的醇親王載灃做攝政王, 成為實際上的當家人。這個時候,已經去美國訪問的外務部侍郎唐紹儀 發來消息,說是跟美國人已經談好,準備兩國互相升格,雙方使館從公 使級升為大使級。當年西方列強雖然刻意要跟清朝“建交”,但骨子裏 還是看不起中國,所以後來的使節都是公使級的。現在的國與國的外交 使節,已經沒有公使級的了,除非大使因事不在,由公使級人員暫時代理。 但是,在那個時代,西方列強對於中國、日本這樣的弱國,都隻派公使。 顯然,此時美國肯平等待我,不管其動機如何,都是件好事,可以提升 中國的國際地位。
但是,由於此事是由袁世凱主持的,而攝政王載灃,對於袁世凱這 樣的漢臣“把持”朝政,早就有看法,進而對於同光中興以來,朝野漢 重滿輕的局麵,大為憂慮。早就暗下決心,一朝大權在手,就要收權的。 所以,即使是好事,他也疑慮重重,聞報後,要外務部和陸軍部解釋一下,一旦兩國關係升格為大使級,會有什麼後果,有哪些好處和壞處。很快, 在查閱了國際法和相關資料之後,在兩個部門的彙報中,有這樣一條, 說是升格之後,如果大使跟外交部門交涉感到不滿時,可以直接要求見 一國的元首直接交涉。
其實,就當時的中美關係而言,這樣的情況,隻能是例外,很少發 生的。所以,此事經過有關部門加注之後,當時主管外交的軍機大臣袁 世凱仍然極力主張要辦。加上攝政王剛剛當家,此前不過是軍機處一個 學習上行走,而就軍機處而言,袁世凱已經是前輩了。所以,說話也不 太客氣,斷然沒有往日見西太後那麼恭順。況且,他也實在不明白,為 何這樣的好事,攝政王就是不肯,而且說不出理由來。爭執之下,看上 去一向脾氣不錯的攝政王發了雷霆之怒,居然將桌案推翻。此時的袁世 凱方才明白,人家這個時候已經是代理君主,跟他有君臣之分。君主掀 了桌子,非同小可。震驚之下,袁世凱居然手足無措,腿都軟了,一瘸 一拐地退了下去。攝政王載灃餘怒未消,盡管同為軍機大臣的慶親王奕 劻和張之洞拚命地為袁世凱緩頰,還是不行。隨即,一瘸一拐下去的袁 世凱,被以足疾為由,開缺回家調理養病去也。其實,袁世凱的腳並沒 有毛病。
後來,朝中有傳說,載灃此舉,是為了給他哥哥報仇才這樣拿袁世 凱開刀的。還有的說是原來是要殺袁世凱的頭的,經過慶親王奕劻的力 爭,才改了開缺免職。這種說法,其實並沒有什麼根據。其實光緒是否真的記恨袁世凱,就不好說。當年戊戌的事,要怪也得怪譚嗣同的魯莽, 不能怪袁世凱的所謂告密。這種傳說,其實不過是一種事後的解釋,在 當時如果就有這樣的傳說,袁世凱無論如何都會事先防範的。載灃的確 不喜歡袁世凱,但主要是因為袁世凱手中的權勢,他要的隻是權勢的轉 移,從漢人手裏把權拿過來。袁世凱被趕走,但跟袁世凱關係密切的奕 劻卻紋絲不動,依舊做他的首席軍機,隻因為他是滿人親貴。但盡管如此, 驅趕袁世凱之事做得這樣的快,這樣的突然,還是跟此項外交事宜有關。 攝政王載灃,雖然此前出過一次國,1903 年去德國做過賠罪使臣,見過 德國皇帝的,讓德國人折騰得不輕。此番屈辱的經曆,看來沒有增加他 跟洋人打交道的膽識,反而讓他更羞於見洋人。跟美國外交關係升格, 人家的大使可以直接見國家元首,也就是見他,這件事讓他渾身不自在。 可以理解,一個從沒有過這樣經曆的代理元首,心情是如何的忐忑。雖 然僅僅是王爺,但跟皇子一樣,從小也是長在深宮裏,見的都是太監和 女人,雖然自負,但卻羞澀。當場議論時,自己不滿,麵對袁世凱的侃 侃而談,卻講不出道理,於是隻好掀桌子了。
滿人好麵子,王公貴族就更好麵子。跟外國人打交道,在人們傳說中, 對方恰恰不講麵子,有話直說。一場場的外交交涉,總是外國人讓中國 人麵子上下不來台。一來二去,形成了刻板印象,滿人除了極少數人之外, 幾乎個個不樂意見洋人,跟洋人打交道。在這樣的情形下,攝政王載灃 怎麼可能把自己放到直接和洋人交涉的情景中去?盡管在外國人,甚至袁世凱和唐紹儀看來,這不過是外交慣例,國與國之間的尋常事,但是, 對於載灃,卻是一種難堪到極點的尷尬事。
雖然一直以來就安心想去掉袁世凱,但卻辦得如此倉促,而且選擇 了這樣一個不是借口的借口,說不出道理的借口,實際上也沒法明講的 借口。這樣趕走袁世凱,實在是難以服人。詔令一下,除了袁世凱的政敵, 沒有什麼人感到滿意,連一向對袁世凱不太感冒的張之洞都覺得不妥。 當時的學部侍郎嚴修,還公開表示抗議。各地立憲派和實力派,對此更 是憂心忡忡,發起立憲請願,其實就是這種憂心的一種表現。畢竟,想 要開掉袁世凱這樣的重臣,即使在西太後在世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是 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的,沒有這樣的借口,隻能說明朝廷自己亂了章法。
袁世凱被趕走了,但他的勢力其實還在。做事如此魯莽滅裂的滿人 親貴,一時半會兒,沒法收拾人心,徹底消除袁世凱的潛勢力。換上的 滿人不中用,換上的漢人也不賣力,摻沙子摻到北洋六鎮裏的士官生還 有叛逆危險。不用說,正是這種蠻不講理的罷黜,埋下了日後袁世凱再 出山最終出賣朝廷的隱患。
皇帝的膝蓋
有人說,人有膝蓋,就是為了下跪用的。這話讓魯迅先生很是憤憤, 曾經大加譏諷。不過,在中國的古代,人活在世上,就是得經常性地下跪, 跪父母、跪長輩、跪老師、跪官長、跪皇帝,反正碰上地位比你高的人, 差不多都得跪。有點大事兒,比如祭祀、喪禮、朝廷典禮,就更得跪。 喪禮上的孝子,要對每個前來祭奠的人下跪磕頭,如果來的人多,膝蓋 和額頭都要經受嚴重考驗,考驗不過去的,順便跟已逝的親人走了,也 不是沒有可能。每年春節,臣子們參加皇帝的大朝會,會上賜宴,那頓 飯實際上是沒法子吃的,一會兒磕頭,兩會兒磕頭,還要時刻注意不能 失儀,頭磕完了,儀式也結束了,如果自己不墊補點,專等著皇帝的飯, 早餓得發昏了。
由此看來,彼時人生在世,無論地位多高、出身多高貴,都得經常 下跪。但是皇帝呢?皇帝貴為天子,按理說人世間沒有比他地位高的人了, 他的膝蓋也是用來下跪的嗎?天下至尊的人,當然也有要跪的地方,祭天、 祭祖都要跪,像清朝的皇帝,祭孔的時候居然也跪了,但這種時候能有 多少呢?不消說,皇帝如果父母在世,當然也需要跪,不過,昏定晨省 都是三禮上的說法,在現實生活中沒多少人真的這樣操練,皇帝自然也 不例外。孝道都是拿來說別人的,弄到自己頭上,就得兩說。一般來講, 做了皇帝,老子多半已經翹了,老子沒翹,做太上皇的情形,非常之少。 沒了老子,剩下一個娘,問題要簡單得多。唐代武則天之前,論孝道, 孝順爹娘還是有分別的,對娘理論上可以馬虎一點。雖然說太後專權的 事時有所聞,但細論起來,其實還是太後不專權的時候多。因為凡是女 主當家之時,史書上就格外留心,濃墨重彩,所以人們印象裏,好像隻 要是太後,都要在政治上插一手。其實不是,多數的太後都不問政事。 所以,皇帝的確不需要跪什麼人。人生五達尊——天、地、君、親、師, 皇帝需要跪的,也就是天和地,加上祖宗牌位,老師不用跪,老子多半 已經翹了,合並到祖宗一起跪就好,娘老子如果在,下跪也是偶爾的事兒。 做皇帝雖然也是一個肩膀扛腦袋,也有兩個膝蓋,但硬是跟常人不一樣。
但是,凡事總有例外,有些皇帝不但需要經常下跪,而且可能比一 般人跪得還多,晚清的光緒皇帝載湉就是一個。載湉是鹹豐皇帝的同父 異母弟醇親王奕譞第二個兒子,由於長子夭折,載湉就是長子。載湉的母親,是西太後的親妹妹,醇親王的福晉。由於載湉跟同治皇帝載淳是 堂兄弟,按道理,同治死後,即使沒有後代,也應該在溥字輩的皇室近 支中找一個繼承帝位,過繼給同治做兒子即可。但是這樣一來,當家的 太後葉赫那拉氏就成了太皇太後,伸手幹政,離得未免太遠。所以,西 太後力主找載湉,讓載湉當她的繼子,接茬做皇帝,自己接著過太後的癮。 滿朝文武懾於老太婆的淫威,沒有敢說話的,隻有一個死心眼的禦史吳 可讀,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屍諫了一下,也無濟於事,大局遂定。
其實,西太後找載湉繼承皇位,還有一份小小的私心,那就是說, 載湉從鹹豐那兒講是侄子,從她娘家論則是親外甥。也就是說,這個當 時僅僅四歲的小男孩,是整個愛新覺羅家族中,跟她個人血緣關係最近 的人。所以,當年光緒入宮之時,西太後的確是真心待他,把他當親兒 子養的。隻是,這個葉赫那拉氏,不到三十歲就守寡,年紀輕輕完全沒 了性生活。這樣年輕的寡婦,固然疼兒子,但心理多少有些變態。這個 兒子不是親的,變態多少會加重。她會有意無意對外強化他們的母子關 係,強化的方式,就是母子間的儀式。這樣,小小年紀,光緒的膝蓋就 要吃苦了,總是要對西太後跪來跪去。通過這些跪拜,一麵炫耀光緒的孝, 一麵炫耀自己的慈,還有自家作為帝母的那份得意。光緒十六歲親政(假 的)之後,操練這份孝道,就得更加勤勉,一會兒到太後的寢殿請安、 跪送,一會兒又得提前跑到太後辦公的地方跪迎。無論是跪送還是跪迎, 都得等太後踏實了,才能起來。太後最愛看戲,但每次演戲,都得光緒這個兒子陪著,少不了跪迎跪送不說,好戲開鑼,得先讓光緒打扮停當, 從戲台的上場門出,下場門下,假裝演戲,展示一下老菜子娛親的孝意。
如果說,戊戌政變之前,娘兒倆沒鬧翻,老太婆還有憐惜光緒的可 能,這些個母子儀式,有時候還不過分。但是,政變之後,光緒成了西 太後的政敵和囚徒,這樣的儀式,就成了折騰人的把戲。無論在宮裏宮外, 在紫禁城還是頤和園,光緒的跪和拜,真的就變成了折磨人的體罰。在 庚子鬧義和團的時候,這種體罰最為嚴酷。在西太後自己,是懲罰不孝子; 在那些頑固派大臣,則是懲罰二毛子皇帝。
要說起來,光緒還真是個抗折騰的人,就這麼折騰,還就是沒死。 在最後關頭,還得有勞西太後冒天下之大不韙,毒死了光緒,才保證了 江山沒落到政敵手中。死後的光緒,在孫殿英的掘墓行動中,也跟西太 後一樣,被掘墳翻了出來,曝屍在外。
抗折騰是抗折騰,但命苦。苦命的皇帝,更苦的膝蓋。
皇帝的衣服不好補
一般來講,皇帝的衣服是不用補的,每天都換新的,就算偶爾穿了 兩次,無論如何是等不到穿破的。但是,有的時候也有例外,滿人皇帝 就穿過補丁衣服。
跟明朝的皇帝相比,清朝滿人的皇帝相當敬業,也相當奢侈。明朝 的皇帝建了皇宮,但皇帝住著卻不舒服,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用來講儀式 擺排場的。但是曆代的皇帝,從來沒有想過另建個園子,進裏麵去享福。 最胡鬧的明武宗,也不過建了個豹房,比起圓明園來,小小巫而已。康 熙和乾隆多次下江南這樣的美事,明朝皇帝也不怎麼做,他們最喜歡的, 無非是躲在宮裏跟女人胡鬧,連大臣都懶得見。宮裏的宮女多、太監多, 但講到享受和排場,還真就趕不上清朝的皇帝。
但是,清朝的皇帝由於敬業的緣故,有時候也會變得相當的節儉。 乾隆是清朝盛期最後一位皇帝,在他的晚年,這個朝廷其實已經由盛轉衰, 隻是沒有人敢把實情告訴這位年事已高的十全老人,還是任由他拚命地 亂花錢。沒等到他翹辮子,已經做了多日傀儡皇帝的嘉慶看到國庫空虛 的窘境,已經心急若焚了。待到老子一死,馬上厲行節約,漫說不下江南了, 連例行的承德避暑都不想去了,為的就是省錢。
這場厲行節約運動,一直延續到了他孫子鹹豐時代。因為日子更緊 巴了,遍地都是鬧事的,洋人還來湊熱鬧,銀子一個勁兒地往外掏,進 項卻少。如果清朝的皇帝跟明朝皇帝一樣,天下萬事不理,倒也罷了, 他們可是天天天不亮就起來上朝的,所有的爛事都得操心,跟居家過日 子一樣,缺錢的事最糟心。道光皇帝穿補丁衣服的事,地球人都知道了, 但他的兒子其實比老子還節省。道光的補丁打在朝服上,明晃晃的,朝 臣們爭相效法,其實就是作秀。兒子對老子一朝的弊端冷眼看多了,都 比較清楚,所以輪到他當家了,不再把補丁打在外麵,而在內衣上講究 起來。鹹豐有件杭紗的套褲,剛上身就被蠟燭燈花不慎燒破了一個小洞, 按慣例扔掉就是,但鹹豐不肯,要補補再穿。於是,皇上的儉德被左右 盛讚了好久,皇上也得意了好久。皇帝的旨意被執行了,過了好些日子, 褲子補好了,送來一看,跟新的一樣,仔細一瞧,的確有補過的痕跡, 但非認真看是看不出來的。一細問才知,這樣高明的補丁,是內務府交 由江寧織造找高明的工匠的傑作。區區一個小窟窿,花了幾百兩銀子。
這樣的工匠,所花費的工夫,內中的手藝,比《紅樓夢》裏連夜勇補孔 雀裘的晴雯,還要多了和高了不知多少倍。有這個銀子,民間可以買一 打紗褲了。
皇上的節約,也有真能省下錢來的地方。上書房門軸壞了,按照慣例, 內務府是要換新的,這可是皇帝讀書的地方,不比別處。但是鹹豐不肯, 親自查看之後,說是修修就可以了。於是乎報修,由內務府轉到工部, 招商承辦。有了紗褲的教訓,鹹豐要先報預算。預算下來,工部也真敢 獅子大開口,居然要花五千兩銀子。鹹豐聽了大怒,他可沒有他老子那 樣好說話,對於撤職查辦從不吝惜。於是工部馬上改口,說是五十兩就 夠了,剛才的五千兩是筆誤。雷霆一怒,省了四千九百五十兩白花花的 銀子,皇帝很高興。其實,一個門軸而已,就算材料好點,在民間也就 一兩銀子,一個工匠半天的活兒。
做皇帝,原則上是不能節省的,因為有一大堆的人就指著皇帝的奢 費吃飯呢。明朝有十三監的太監管事,說是有弊端,清朝改了,成立了 內務府,全國上下搞特供,全國上下有機構,錢花得更多。皇帝真的要 厲行節約,圍繞皇帝服務的機構首先就不樂意,千方百計讓你皇帝幹不了, 因為真的節約了,他們就沒地方弄錢了。所以,皇帝但凡要省錢的地方, 弄下來比不省花費還要高。隻有這樣,才能維持機構弄錢的大局。所以, 作為帝王的儉德,補丁衣服是可以宣傳用的,但真的能不能省錢,肯定 要兩說了。
清代的特供
無論什麼時代,有特權,就肯定會有特供。王朝時代的特供,屬於 貢品,專門供給皇帝和其家人享用的。當然,外國人來華,所要奉獻給 皇帝的東西也叫貢品。但這種貢品皇帝一般沒法指望,除了幾個固定的 藩屬國,其他國家的貢品往往是時斷時續,貢來的東西又不大好。其實 說白了,就是人家看準了中國古代皇帝的虛榮,貢一還二甚至三,安著 心跟中國人搞不平等貿易。這種買賣,明代的日本大名最喜歡做,在家 裏都個個稱天朝上國,但卻都喜歡到明朝來進貢,不讓進貢,就勾結海 盜搶,於是就有了倭寇之害。
我在這裏說的貢品,主要是供應皇帝的特供。玩賞的東西,有來自 西洋的,屬於奇技淫巧的玩意,比如各種花樣翻新的鍾表。用的東西更多,打簧表、鼻煙、皮毛大氅之類的都是。《紅樓夢》裏賈寶玉穿的那 件俄羅斯來的孔雀金絲線的大氅,就屬於貢品,專人采購送給皇帝,但 被權臣們撈去的。其他產自國內的,如上等的或者專門製作的瓷器、絲 織品也屬於特供。吃的東西,屬於貢品的更多,以至於中國國內各地哪 個地方也逃不掉。這些吃食,主要是些土特產,比如福建的荔枝、龍眼、 佛手還有燕窩,黑龍江、烏蘇裏江一帶的飛龍、鰉魚、響水大米、人參, 等等。
貢品的采辦,由內務府負責。清代鑒於明朝太監之禍,將供應內廷的 機構,由明代太監們管的十三衙門,變成了滿人管的內務府。太監專權的 可能性的確降低了,但內務府人員的貪腐卻一發不可收拾。不管有什麼才 能的人,隻要幹上內務府的差事,就一輩子兩輩子都吃不完。內務府好些 機構,就是專門負責采買皇帝特供品的。比如粵海關的監督衙門,專門負 責采買西洋物件。江寧、蘇州、杭州等處的織造處,專門生產供給皇家的 各種絲織品。當年《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的祖父,就做過江寧織造。織 染局、綺華館,還有都虞司,都虞司裏含東北專門負責弄野物的打牲烏拉 處等,還要加上各種專門生產貢品的田莊,專門養鷹鷂的鷹鷂處。在清朝 中葉,內務府不算壯丁,不計太監,光職員就達到三千多人。
這樣一個龐大的機構,就是為了皇帝和他的家人消費之用,具體地 說,就是供皇帝和家人吃喝玩樂的。特別要命的是,這樣的供給,嚴格 來說是不計成本的。同樣的東西,在平民那裏也許隻值幾文錢,但是成了貢品,就得耗費幾兩甚至十幾兩銀子。響水的大米,得有專門的莊戶 種植,福建的佛手,也一樣有專門的農戶負責。反正有一種貢品,就得 搭上一個機構,一連串的人手。連龍井茶,都是龍井村裏有專人負責那 幾棵老茶樹。那個時代,沒有火車,也沒有專門的保鮮設備,大米之類 的還好,時鮮果品,盡管采用了當時能做到的保鮮措施,待千裏迢迢運 到北京,也是十不存一。況且,無論什麼貢品,皇帝能吃幾口?內務府 的人近水樓台,其他有權勢的人也要沾光分潤。《紅樓夢》裏的賈家, 就是一個有資格分潤貢品的豪門大戶,裏說的事兒,現實肯定有。 這樣一來,特供的消耗就相當大了。所有的耗費,都無一例外算到皇帝 身上。反正無非是把皇帝的銀子,花在皇帝身上,沒花在皇帝身上,也 算皇帝的。
按道理,所有貢品的采買都是要錢的。但是,皇帝的貢品,地方官 誰敢說半個不字?別說給錢,還得倒找錢。也就是說,上級撥款都落到 采買的胥吏口袋裏不說,地方官還得給采買的胥吏塞賄賂,否則就找茬 不收你的東西,過了季節,耽誤了皇帝的事兒,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反 正地方官也有辦法,羊毛出在羊身上,堤內損失堤外補,最後訛到小百 姓身上也就是了。其間,內務府的人打著皇帝的名義到處撈錢,成本一 文不名,但該辦的事都辦了。辦來了貢品,孝敬了皇帝,順帶打點了所 有的權貴,再有什麼事也沒人參他們。即使有不識相的禦史說話,也會 有人替他們說話。
皇宮的安全與太後的臉麵
光緒六年(1880 年)八月十二日,皇宮裏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兒。 在病中的西太後,派太監李三順帶一個小太監,給她的妹子、醇親王的 福晉送了八盒點心。因未報敬事房通知護軍放行,所以出午門旁的東左 門時,就給護軍攔住了。其實,這種進進出出的事兒,估計太監們多半 都懶得按製度申報,他們跟護軍彼此也都臉熟,打個招呼也就放了。但是, 這回太監李三順碰上了死心眼,也或許是因為李三順過於驕橫——給太 後送東西嘛,對護軍缺乏必要的禮貌,反正是兩下僵上了。一邊是太後 跟前的太監,一邊是八旗貴胄,誰服誰呢?爭吵之下,未免會有些推搡, 太監李三順乘機把食盒摔了,回去奏報西太後,說是被護軍打了,連食 盒都給砸了。這下事可就大了,病中的西太後雷霆大怒,告知當時還在世的慈安太後,也就是東太後,說是被人欺負了。經過立光緒為帝,二 次訓政,西太後氣焰熏天,慈安名義上雖是正宮太後,但不過就是個擺設, 斷沒有不給“妹子”出氣的道理,兩宮一心,不消說,幾個護軍的腦袋 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