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精英的小辮子(2 / 3)

但是,在袁世凱稱帝期間,他卻是少數幾個唱反調的人之一。在這 個問題上,他看得很清楚。雖然他不讚成共和,但已經共和的中國退回去, 將有大麻煩。而且,袁世凱本人如果不稱帝,還不失為一個英雄,稱帝 之後,很可能遺臭萬年。一度,有傳說袁世凱曾經被他說服了,害得熱 衷帝製的袁大公子袁克定很緊張,千方百計不讓嚴修跟他父親見麵。但是, 從嚴修的日記和另外一個袁家的朋友的日記來看,其實是袁世凱沒有聽 進去嚴修的忠言,而且也不大想聽。

後來,果不出嚴修所料,帝製一出台,蔡鍔義旗一舉,不旋踵,袁 氏帝國即呈現土崩瓦解之勢。在眾叛親離中,袁世凱一病不起。臨死前, 他對曾經擔任過他的機要局局長的張一麐說,帝製一事,他的周圍人人 讚成,隻有嚴修和張一麔反對。而這兩個人,從來不要官、不要權,屬 於真正的國士。有國士在前,他卻沒有聽他們的話,深感羞愧。

袁世凱死後,嚴修趕到北京,見了尚未殮葬的袁世凱,看到環跪於屍體前的袁家子弟,感到萬分的淒涼。隨後嚴修留在了北京為袁世凱送葬, 並一直把袁的靈柩送到河南的彰德,是袁世凱靈位的題主者之一。此後, 嚴修對袁世凱無半字的褒貶。

嚴修和袁世凱之交,有始有終,別的不講,就朋友之道而言,他們 的確堪稱一對真的朋友。

青幫大佬皇二子

要論曆史,青幫的資格似乎比洪幫還要老。自打清朝定都北京,確 定了用大運河漕運的方式,這樣的幫會就自然會產生。而洪幫自己說起 來是明末清初的產物,但實際上頂多是康熙末年出產。青幫本是脫離了 土地的水手運夫們自助的組織,跟洪幫沒有本質的區別,都屬於流民團體。 他們還有一點也是相同的,基本上沒有反清的意思。如果偶爾跟政府過 不去,也是政府逼的。由於相對洪幫或者天地會,清政府對青幫的壓迫 輕一些,青幫的反叛性就更弱,無怪乎後來洪幫中人會說他們是“安清幫”。

清朝政府對於流民原本就有歧視,至於流民組織,就更是視為非法, 非要去之而後快(當然真的消滅也難)。反過來,凡是這樣的組織,也 多少有點邪,包娼包賭、走私販毒什麼都做,偶爾也會受人收買,幹幾票殺人越貨的買賣,甚至拉起隊伍起哄造反。在晚清曆史上,維新派和 革命黨都利用過幫會起兵造反,革命黨尤甚,多次起義實際上都是雇幫 會做買賣。當然,至於幫會自己人犯了規,那三刀六洞是無論如何都免 不了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所有的幫會都近似今天所謂的黑社會。

晚清太平天國叛亂,由於戰亂的緣故,大運河走不通了,漕運改海 路,水手運夫都失了業,成夥地湧向了上海,從此以後,上海這個像氣 吹起來的口岸都市,就成了青幫的大本營。地痞、流氓、小混混、白相人, 都進了幫。革命黨人鬧革命的時候,也來混青幫,一邊依托幫會,一邊 依托租界,兩手抓,兩手都硬,左右逢源。革命黨中江浙一帶的人士, 比如陶成章和陳其美,都是青幫中人。後來革命成功,天下所有的幫會, 不管幫沒幫革命起過哄,都成了革命功臣,氣焰陡然囂張,他們在有的 地方還當家做了主人,開堂審案子了。

身為青幫大佬的陳其美,雖說做了上海都督之後,並沒有像四川那 樣建立一個幫會政府,把所有的位置都塞給幫中弟兄,但昔日的小兄弟 也跟著神氣是自然的。不唯火並了另一個幫中弟兄陶成章,而且在籌款 的時候,也沒少做近似綁票勒索的事兒,害得商家拚命地往租界裏躲。 幸好陳都督當家的日子不長,隨後的北洋政府,對青幫還是有所抑製。 但不管怎麼說,革命之後的民國,青幫終於可以公開露麵了。龐大的販 毒事業,也給了他們巨大的財力支撐,使得這個幫會跟法租界當局結成 了同盟關係,青幫給租界弄錢,租界給他們庇護。有洋大人撐腰,中國政府就是想對他們怎麼樣都沒太好的辦法。 在這個時候,袁世凱的二公子袁克文加入了青幫。 袁二公子是可人,洪憲帝製時期,原本他是持反對態度的,那句“絕

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廣為傳誦。為了擺脫哥哥袁克定對他 的猜忌,不想做曹植,弄了個閑章“皇二子”,以示沒有跟袁克定爭太 子的意思。他也是一個大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一筆梅花,一手好字, 通音律,會樂器,長得也清秀可人,活脫脫一個度曲周郎。老子死了之後, 錢緊了,什麼都不幹,賣字就可以為生。京劇也唱得好,與滿人貴公子 溥侗齊名,俱為京津一帶的名票,當初看他的戲,一票難求。袁二公子 多情,而且濫情,一生之中跟名伶、名妓、名媛有說不盡的緣分,道不 完的桃花運。今天從老照片上看,他的相好情人個個都是超級大美女, 但美女幾乎都愛袁二公子。很多人不是圖他的地位,也不是圖他的錢, 就是看在他的才情分上。一句話,當日的袁二公子,就是一個風流倜儻 的名士。這個名士革命後去了一趟上海,不往文人堆裏混,卻進了青幫。

事情的緣起據說有點戲劇性。說是剛到上海,他參加一個酒會,把 貂皮大氅放在衣帽間,完事一看沒了。當即青幫大佬黃金榮說不慌,低 聲吩咐馬仔幾句,不一會兒,等袁克文回到賓館,貂皮大氅完璧歸趙。 後來,某著名文人也有過類似的經曆,帶了好多行李初到上海,一下船, 行李就被搬運工東一件西一件拿亂了,眼看就要丟了。這時接他的人來了, 還帶了一個白白淨淨的像是書生的人,隻見那人低聲吩咐幾句,不一會兒,所有的行李都出來了,排得整整齊齊,一聲號令,都給乖乖地搬到車上 去了,那人就是青幫的一個小頭目。隻是那文人後來沒有加入幫會,袁 克文卻進幫了。不僅進了幫,輩分還特高。據傳,當日青幫創幫三老給 青幫定的輩分,是按“清、淨、道、德、文、成、佛、法、仁、倫、智、慧、本、 來、自、信、元、明、興、理、大、通、悟、學”排列的,也有說是“清、淨、 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來、自、性、圓、明、興、禮、 大、通、悟、學”這二十四個字的。幫會都是類宗法結構,這二十四個 字,就是青幫的家譜脈絡。傳到民國,理,或者禮字輩已經基本絕跡了。 當時的青幫老大黃金榮和張嘯林,才是通字輩的,而名頭更響的杜月笙, 僅僅是悟字輩的。但是,當日的袁克文,卻硬是找到了一個原本已經封 山的理字輩老大做了師傅,於是,他就成了已經相當稀罕的青幫大字輩 的大佬。

有人說,袁克文能攀上高輩,是花了大錢的,我看未必。袁世凱跟 革命黨不一樣,他出身前清官僚,又是練新軍起家,對於幫會向無好感。 上台之後整頓秩序,幫會也在整頓之列。就算力有未逮,暫時整不到以 租界為依托的青幫,但是就青幫而言,跟權力鬧僵,總不是好事。民國 之後,公然露麵的幫會,無論怎樣野,從來沒有跟印把子和槍杆子過不 去的。事實上,所有的黑社會都跟專製權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隻有 極權政府,才會對黑社會下手,而專製體製,本身就是黑社會滋生的土壤。 民國以來,幫會對軍閥,能傍就傍。像四川的劉從雲練一貫道的分支孔孟道,不僅傍上了大軍閥劉湘,還加入進去編練出一支神軍,直接幫劉 湘打仗。反過來,有洋大人做靠山的黃金榮,無意中得罪了上海護軍使 盧永祥的公子盧筱嘉,還不是照樣吃癟挨揍,花了好多銀子才說和擺平 的。所以在當時,有當今大總統的二公子能人幫,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大 好事。換句話說,不是袁克文攀青幫,而是青幫攀袁二公子做護符。不過, 青幫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袁大總統壽數不長,就算袁二公子在幫,幫 會也一樣會被清理。一個成日淺斟低唱、尋花問柳的名士兒子,根本做 不了護符。袁克文入幫的時候,袁世凱不知情,如果知情,袁克文多半 在裏麵待不住。到了真要剿滅幫會的時候,如果發現袁克文也是個中人, 大不了袁世凱把袁克文關起來就是。一個當世梟雄,對於妨礙秩序的任 何勢力是都不會假惜的。

不過,袁世凱死後,強人政權沒有了,袁克文這個青幫大佬的名聲 反而響了。按道理,一個名聲很臭的袁皇帝的兒子,又沒有什麼勢力, 會有多少人樂意搭理呢?但是袁克文卻得了青幫的濟。確切說,是那些 想要加入幫會,同時又想輩分高一點的人的濟。這些人上至達官貴人、 富商巨賈,下至販夫走卒、流氓地痞,什麼人都有,紛紛托關係挖門子, 想要投奔袁克文。進了袁克文的門牆,就是青幫高輩分的兄弟,行走江湖, 多有方便。自然,到時候該孝敬老師,三節兩壽,也差不了。老師有事, 盡管招呼,文的武的都行。所以,盡管袁世凱死後留給子孫的財產無多, 袁大公子袁克定後來窮困潦倒,得靠表弟張伯駒接濟度日,但袁克文卻一直活得有滋有味、風生水起。這不僅是因為有才,而且還依仗有人, 門徒眾多。據當時人講,袁克文在天津,走到哪兒都是前呼後擁的。死 的時候,徒子徒孫來做孝子的也多得不得了。

在民國文化史上,袁克文是有地位的,沒有人會否認這個能寫會畫 的大名士的身價。但是,他這個大名士,卻有這麼一幫多數是沒有文化 的青幫徒子徒孫跟在屁股後麵,無論如何,都是一種特別的風景。

在官場,能挺也得有本錢

都說曾國藩著有《挺經》一書,書分十二章,講的是為官之道。坊 間還真的出了《挺經》,據說還挺好賣的。反正這些年曾國藩就是為官 的楷模,凡是講官場怎麼混的人,翻來覆去都講他,凡是帶曾國藩字樣 的書,都好賣。其實,官場中人真正能看懂《曾文正公家書》的,都沒 有幾人,坊間演繹的白話本,基本上都不靠譜,大抵是書商攢出來的, 包括《挺經》。所謂“挺經”的名目,不過是李鴻章晚年順嘴一說,其 實並無此書。

當然,作為晚清的名臣,幹了大事、救下來大清的大功臣,曾國藩 也的確有“挺”的功夫。在湘軍大營,每天天一亮就起身,跟幕僚一起吃飯, 盡管有些很有用也很有資曆的幕僚,如李鴻章,老大的不樂意,但也該堅持就堅持。打了敗仗,一般也不自殺,自殺也肯定有人相救。製定戰略, 定下來對付從武漢到南京擺開一字長蛇陣的太平天國,就是從上遊向下 遊打,先打武漢,然後九江,再安慶,最後南京。太平軍的李秀成和譚 紹光部,卻於戰略進行當口,進軍蘇南和浙江,把清朝的財賦之地一窩 端了。朝廷隻有湘軍可用,接二連三下令要曾國藩去救,但曾國藩就是 不為所動,堅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實在被逼急了,就派李鴻章帶上 他的人馬去應付一下。最後,這個牛角尖還真就是讓他給鑽通了。安慶 失守之後,太平軍全麵被動,盡管有蘇南浙江,錢糧不少,還是隻有招 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眼睜睜看著最後南京被圍,大勢已去。

隻是曾國藩晚年辦理天津教案之後,有點沒挺住。雖說今天看來, 他並無過錯,而且替朝廷分憂,解決了大難題,但在當時,卻朝野人人唾罵, 聲望從天上直落地下。一向以他為榮的湖南同鄉,竟有嚷嚷開除他省籍 的。雖說他的確是因病而死的,但鋪天蓋地的嘲罵,也是一個致死的緣由。 人到老年,百病纏身,挺的功夫不夠了。

這一點,他的弟子李鴻章比他要強些。中日甲午戰爭,中國一敗塗 地,作為戰區的指揮官,李鴻章當然要受處分,拔去雙眼花翎,剝掉黃 馬褂,實職的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都讓給了別人。雖說因馬關談判的緣 故,花翎和馬褂都還了,但實缺卻都沒了。當時,朝中好些人特盼著李 鴻章就此告老還鄉,連頭上的大學士帽子也一並摘了。可是,李鴻章就 是不走,偏要在北京待著。北京沒有房產,就住在賢良寺。沒有公務,不走;沒人搭理,不走;沒人送錢,也不走。有人奉命前來勸退,不理。 糯米團子吃得,豬肉肘子啃得。清朝的大學士和協辦大學士是有定額的, 六個大學士,六個協辦大學士,空缺出來,後麵的人才能補上。大學士 在明代屬於內閣成員,近似於宰相,人稱閣老,位高權重。但到了清朝, 內閣已經沒有用了,所謂大學士,隻是朝廷給特別有名望的大臣的一種 名譽,實權則在軍機處那兒。但是,在朝臣的習慣裏,還是把大學士和 協辦大學士稱為“相”。這樣的榮譽,人人想要。看見李鴻章失勢,有 人就打他那頂帽子的主意。可是,李鴻章老是老了,挺勁兒十足,硬是 不讓,偏不叫他不喜歡的人得意。能挺的李鴻章,最後在庚子惹禍之後, 朝廷需要跟洋人談判議和之際,再次有了機會挺朝廷。最後挺完,自己 也翹了辮子。但是一直到死,他都是一根硬棍。醫生讓他節食,硬是不肯, 到死都要吃硬菜。

當然,曾國藩和李鴻章能挺,也得有資本和條件。太平天國興起, 漫天烽火,大清朝眼看就完了,八旗兵不行,綠營兵不行,連總預備隊 的蒙古騎兵也不行了。是曾、左、李他們練民團,把個朝廷救了。這樣 的救命之恩,別人不清楚,西太後清楚。恰好這個西太後沒受過正規教 育,隻喜歡看戲,中了一腦門子知恩報恩的毒,凡是她覺得有恩於她的 人,一律高看一眼。中興之後,對別的臣子,西太後可以耍性子、擺威風, 說撤差就撤差,說發配就發配,說砍頭也就砍頭了。但唯獨對於這些中 興名臣,卻從來都不使性子,無論怎樣,都得給人留麵子。所以,不管有多少人擠對,多少奏章彈劾,李鴻章的大學士帽子都巋然不動。後來 鬧義和團,多少頑固派大臣要殺李鴻章,說他是大漢奸,兒子做了東洋 人的駙馬,西太後卻放他去了廣東做兩廣總督,給了他一條生路。這一 番君臣機遇,還真的不一般。當然,反過來,曾國藩也好,李鴻章也好, 甚至左宗棠也罷,所有的中興名臣,對於這個當家的女人,也就隻能鞠 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如果真有挺經的話,他們也無非是先自己挺著,然 後挺太後、挺朝廷。

窩囊的禮部首長們

戊戌變法期間,光緒皇帝幹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罷免禮部六堂官, 即將禮部兩個尚書外加四個侍郎統統免職。鼓勵士民上書言事,是新政 的重頭舉措,一般老百姓由都察院代遞,而官員由所屬衙門長官代遞。 等於是在舊製度的模糊地帶,開了一個言路的口子。因此光緒十分重視, 來自民間的那些不講格式、荒誕不經的奏章,他都親自讀閱,生怕漏掉 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來自官員和士大夫的奏章,他就更重視了。可是就 在這時,禮部主事王照上書言事。所言三事:一、要求皇帝明確宣示, 中國已經麵臨瓜分危機;二、請皇帝奉皇太後之命巡幸中外;三、建議 設立教部,以西人敬教之法,尊孔子之教,以西人興學之法,興中國之學。 結果禮部尚書懷塔布和許應驥拒絕代遞,然而這個王照足夠強項,不肯就範,馬上上書彈劾堂官阻遏上書,同時聲言,如果不代遞,他就直接 到都察院親遞。無奈,禮部兩位尚書隻好答應代遞,卻同時遞上彈章, 彈劾王照“咆哮堂署,藉端挾製”,要皇帝出國巡幸,是陷皇帝於險境 雲雲。

晚清的尚書,雖然按體製隻是從一品,但實際上都已經是頭品頂戴, 一品大員跟七品主事之間等級懸殊,而且現官現管,如果在平時,王照 等於找死。但是,禮部堂官的這一舉動卻犯了光緒的大忌,銳意變法的他, 愁的怒的,就是當道大臣阻擾變法,懷塔布和許應驥自己跳出來,焉有 不辦之理?所以,光緒龍顏大怒,一下子把禮部六堂官全部免職,賞給 王照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候補,連升三級。其實,罪魁不過是作為尚 書的懷塔布和許應騤,四位侍郎隻是跟著吃掛撈。雖然說當時的體製, 尚書侍郎跟現在的部長副部長不一樣,侍郎並非尚書的副手,尚書不代遞, 他們可以單獨代遞,但一般來說,很少有侍郎吃飽了撐的,會為一個小 小的主事得罪尚書的。

為一個主事而丟了官,又不是什麼貪贓之類的大事,禮部六堂官多 少有點冤。但是在變法之前,懷塔布和許應騤這兩個寶貝,就已經吃過 一回下屬的癟。清朝的慣例,凡是在內務府當差的人,隻要中了進士, 就得分發六部。當年有一位文延照先生,就原本在內務府幹得不錯,中 了進士,改到禮部做郎中,按資格排在前麵,為領辦司員。可是,此公 在內務府當大爺當慣了,加上一口很重的鴉片煙癮,根本起不了早。而領辦司員又得經常與堂官打交道,堂官們往往坐著等到天黑也不見他的 蹤影,很生氣,要開他的缺兒。丟飯碗的事兒都是天大的事兒,不過, 文延照沒有托人求情,而是找了一天,天不亮就跑到懷塔布的家裏,要 求晉見。門子說,大人還沒起呢。文延照大怒,在門庭咆哮,你說我遲到, 今天我來了,你還沒起,到底誰遲到!如此不公的堂官,早晚有人參你。 如此這般,大罵而去。

罵完之後,你還別說,懷塔布和許應驥還真就沒敢上奏開了此人的 缺兒,經人說和,僅僅去掉了他的領辦司員,依舊做他的郎中,還在某 司掌印。當年六部的規矩,掌印者權重,但無需幹活。這樣的安排,正 中文延照的下懷。當時的官場就是這樣,有來頭的下屬,即使上司也惹 不大起。碰上怕事的,也隻好息事寧人。

以往的史家,論及禮部六堂官事件,都以為懷塔布和許應驥是頑固 派。其實,他們隻是因循保守而已,說白了,無非是倆混日子的高官, 多少還有點怕事。這樣的官員,在當時滿朝皆是。不肯代遞王照的奏折, 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真的視王照要求皇帝出國考察的言論過於“狂 妄”,那個年代,皇帝怎麼能出國訪問呢?出了國,尤其是到“敵國” 日本,不就是陷君父於險境嗎?這樣狂妄的言論從他們部裏出來,萬一 皇上不高興了,他們不也連帶著麻煩?對他們來說,跟違抗皇帝旨意比 起來,效忠更重要,或者說不犯原則性的錯誤、不冒風險更重要。不錯, 他們這樣的官僚,對於變法的確充滿了疑慮。但這種疑慮與其說是出於頑固,倒不如說是出於本能。在他們看來,宦海沉浮年頭多了,怕的就 是變化,不變,自己後麵的路很清楚,該怎樣做也很清楚,但變了之後, 就一定有許多不定因素,說不定會危及自己的仕途。為了自己的烏紗帽, 下屬咆哮,完全可以忍,可以妥協,但是這樣的咆哮如果是為了變法, 而且是充滿風險的變法建議,就難免要阻擾一下。他們這官做到一定份上, 大體就是混日子,任何一點風險都經受不起。沒想到的是,前一個郎中 的事兒平息了,後一個主事的事兒卻栽了。

好在戊戌變法很快就結束了,禮部六堂官也官複原職,整個朝廷又 繼續因循下去,直到混到八國聯軍入侵,他們才混不下去了。

刺馬案的人工迷霧

張文祥刺馬,是清末四大案之一,也是四案中最為撲朔迷離的一樁 疑案。張文祥就是張文祥,一個幹過撚軍,也幹過太平軍的刺客。而所 刺殺的馬,是當年的兩江總督馬新貽。同治九年(1870 年)七月二十六 日上午,馬新貽在校場閱操完畢,在返回衙署途中,為埋伏在路旁的張 文祥所刺殺。此案震動朝野,朝廷調動了曾國藩在內的多名大員審訊勘 察,折騰了半年,才算結案。然而,朝野不服,文人筆記,言人人殊, 民間則編出了京劇、彈詞、評話、文明戲來演繹,越說離結案的結論越遠。 死後被朝廷立了專祠祭奠的馬新貽,在民間的口碑,完完全全變成了一 個卑劣的白鼻子小醜,忘恩負義,貪生怕死,還因好色而謀害結拜兄弟, 霸占了結拜兄弟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