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精英的小辮子(3 / 3)

有清一朝,地方大員自太平天國造反以來,折損的倒是不少,但在 革命黨人沒有崛起之前,和平年景遇刺身亡者,還真是少見。兩江總督 又是跟直隸總督一般分量的最為重要的地方大員,大員突然遇刺,引人 關注倒不奇怪。但是,此案從晚清哄傳到民國,長盛不衰,跟這個案件 自身的特點不無關係。一方麵,刺客手法高超,一把鋒利的匕首用毒藥 喂過,行刺過程幹淨利落,在重兵護衛之中,如天而降,一刀斃命。完 事又不逃走,束手就擒。在審理過程中倔強不屈,無論怎麼動刑都麵不 改色,直至最後淩遲處死,一聲不吭,絕對是一條漢子。這樣的漢子, 按情理,不是職業殺手,就是英雄好漢。在人們的期待中,無論如何, 此案必有蹊蹺,即使沒有主使之人,也必有重大冤情。即使如曾國藩這 樣的老江湖、老宦場,在接到重返兩江總督任上審理此案的任命,在跟 西太後說起此案時,也認為此案“甚奇”。然而,審理結案的結論卻跟 人們的期待大相徑庭,沒有找到主使者,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曲折案情, 不過是一點私人恩怨。那個時候,朝廷的政治又是黑箱,審訊不公開, 結論也無從討論。所以結案之後,人們更是議論紛紛,傳言四起,相關 的演義事業自然就更發達了。當時又已經有了租界,在別的地方演惡心 馬新貽的戲可能被禁,但在租界裏演,誰也沒辦法。

此案的結論,從最初江寧將軍魁玉和漕運總督張之萬,到後來的曾 國藩,基本上是一致的。據《清實錄》和曾國藩的奏稿,結論就是,張 文祥刺殺馬新貽,動機很平常,無非是那麼點私人恩怨。曾為發逆(太平軍)後通海盜的張文祥,因馬新貽剿海盜,殺戮同夥甚多,沒了落腳 之處,老婆又被人拐走,攔駕告狀,馬又不理,開小押(賭場),又被 馬新貽禁止,於是走投無路,遂起念殺馬,馬新貽也就真的讓他給殺了。

顯然,這樣平淡無奇的結論,實在是太不過癮,也太像是有意隱瞞 了。別說民間,就是對於此案發生即疑諑紛起的官場,也難以服人。於 是,一時間傳言四起。有傳是丁日昌因馬新貽查辦他的兒子,托請不入, 因而雇人報複的。也有傳其實跟曾國藩被遣散的舊部有關,他們沒看上 跟湘軍沒關係的馬新貽做兩江總督,涉及朝廷的權力之爭。也有人傳是 因為馬新貽是回民,他的死,跟回漢爭鬥大有關聯。

日前在《文史資料選輯》上看到一篇文字,寫的人名叫陳功懋,祖 父當年在給馬新貽做刑名師爺,馬新貽被刺之後,一直參與審理。陳功 懋根據祖父留下的筆記,整理出刺馬案全貌。據他講,其實刺馬案的結 論,在魁玉和張之萬的審理中就已經做出了。朝廷加派曾國藩來重審, 審了好長時間,卻並沒推翻原議,不是曾國藩有意徇私,不想讓同僚難 堪,而是在當時,就算曾國藩清廉公正,也大概隻能這樣結案。這樣結案, 跟主要事實並無太大的出入。

但是,結案的結論的確跟審出來的事實有所不同,幾位朝廷重臣, 或多或少有意隱瞞了一些事情。比如,馬新貽在太平天國亂時擔任廬州 知府,出城追擊叛軍中伏被俘,俘虜馬的,就是時為撚軍頭目的張文祥。 隻是當時馬新貽化裝了,張文祥並沒有認出來這家夥原來是個朝廷命官,反而因馬新貽的親兵時金彪是同鄉,用鄉音聊起來,動了憐憫之心,連 他們兩人一並放了。這個事實,結案時根本就沒提。另外,結案結論提 到了張文祥的妻子,被原來海盜的同夥拐走,但卻沒有明說張的妻子其 實已經歸了馬新貽做三姨太。而這個三姨太,就是傳說中張文祥的把兄 弟曹二虎美貌的妻子。傳說的故事裏,張文祥和曹二虎還有馬新貽,都 是結拜兄弟。後來張文祥看出馬新貽不是個東西,先行離開了,但曹二 虎不肯,要留下來共享富貴。曹二虎的妻子因十分美麗,被馬看上,從 而馬借故害死了曹二虎,霸占了他的妻子。而張文祥刺馬,就是為了給 兄弟報仇。其實,張文祥在妻子被拐後,曾經打探到了妻子的下落,說 是在馬新貽家做傭人。當時身為馬新貽親隨的時金彪,也設法把張的意 願告訴了他原來的妻子,但人家根本就不想跟他走,拒絕相見。這挺正常, 有哪個女人放著大官的姨太太不做,樂意跟一個四處漂泊的人漂泊呢? 一直到張文祥刺死了馬新貽,他都不知道妻子已經是人家的三姨太了(馬 新貽的三姨太,在馬死之後自盡)。張馬之間的仇怨,其實還是此前馬 新貽剿匪以及毀了他生意造成的。如果放在別人身上,這點事情也許不 至於讓人跟一個這麼大的官同歸於盡,但張文祥就能做到。我們不得不說, 世界上的人千差萬別,一些具有特別性格的人,就是可以做出出乎人意 料的非常之事。

當然,這樣兩處的隱瞞,對審案者來說,其實隻是出於對死者的善 意。畢竟這兩件事都是馬新貽的某種汙點,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對於後者,馬新貽雖未必知情,但畢竟是納匪人之妻為妾,於官聲有礙,好說不好 聽。都老爺(禦史)如果知道了,參上一本,也可能會丟官。前者問題 就更大,做地方官的被“賊人”俘虜,丟了城池,卻沒有死節,細究起來, 按清朝的法律是要殺頭的。馬新貽蒙混過關,此時已經混到兩江總督了, 就算不死,同僚隻要沒有深仇大恨,該瞞也得替他瞞,何況人已經死了, 何必再揭人短?為尊者隱,是當時官場審案的慣例,更何況這麼大的官兒, 大家彼此平時還多少有些交情。

然而,這樣的有意隱瞞,卻平白加濃了案件上麵的迷霧,弄得整個 案子撲朔迷離的。案子結了之後,好些官場中人出於官場經驗的敏感, 看出裏麵肯定有隱瞞,但並不知道其實瞞得並不多,加上結論離他們的 推測反差也忒大了點,於是他們就首先開始把疑諑化為故事。首先傳出 消息的,就是官場的人。官家的人都這樣,民間的傳說自然,沒法不豐富。 一個如此剛烈的漢子,一個手法純熟的行刺,最後的原因居然是這樣的 平淡無奇,有誰能甘心呢?其實,審案的人也跟官場其他人一樣,感覺 張文祥刺馬沒那麼簡單,無論是第一撥的魁玉和張之萬,還是第二撥的 曾國藩,都拚命地問張文祥有無主使,但都沒有問出來。找來時金彪調查, 也沒問出什麼名堂。沒問出來,結果可以有兩種,一種是張文祥打死不 肯說,一種是的確就真的沒什麼事,兩種可能性都有。但如果參照其他 的證人證物,第二種的可能性其實更大些,隻是人們卻更喜歡相信前者。

多少年來的黑箱政治,使得人們對於朝廷出的事情,壓抑不住地喜歡往複雜了想,往陰謀上想。即使沒那麼複雜,沒有那麼多陰謀,也得 把它弄複雜了,弄陰謀了。朝廷也好,官場也罷,在人們眼裏就是那麼 個地方,用《紅樓夢》裏賈元春的話來說,就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去處”。 這樣的去處,就是一個供人演繹故事的地方。都說某些國人喜歡陰謀, 喜歡權謀,但這樣的性格喜好,其實跟中國長期的黑箱政治不無關係。 在黑箱旁邊生活久了,也就喜歡瞎猜了。瞎猜,才有樂趣,猜離奇了, 添加的情節就自然成戲劇了。

楊士驤罵賄

賄賂,在古代又叫苞苴,原意是包魚肉的蒲包。較早的賄賂,無非 送魚送肉,但是發展下來,送的可就多了。對方喜歡什麼,就送什麼, 不限於金銀財寶,有時也包括大活人,比如美女若幹。一般來說,賄賂 這種事,有的時候是有人要辦點特別的事兒,主動遞上包袱,甚至挖門 子找機會遞上包袱,經辦人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軟,於是事 由賄成,屬於行賄者主動。但更多的時候,是下麵的人或者被管的人不 得不賄賂,不賄賂,人家就給你小鞋穿。這種情形也有不同。有的是什 麼也不說,甚至麵上冠冕堂皇、一身正氣,但是不給是肯定不行的;另 一種則比較直截了當,就是明目張膽地索賄,不給當然更不行。據說, 當日在蒙古人統治的元朝,這樣率直的人比較多,上司動不動就說,我們關係這麼好,你怎麼不給我送禮? 當然,這樣明目張膽的買賣,古來官場上並不多見。中國文化講究

含蓄,而且儒家興的是不言利,每個當官的都希望人家說自己是儒官, 就像眼下所謂學者型官員一樣。所以,即便索賄,也不過是一個暗示、 一點隱喻。好在那年頭,當官的、辦事的都是心眼活泛之輩,該怎麼送, 就會怎麼送。

楊士驤是晚清最後幾年光景裏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他是個科門高 第,點翰林、外放,一路爬上去的正途官兒,基本上算是一帆風順。在 仕途的最後幾年,楊士驤跟袁世凱走得相當近,兩家還攀了親。他在清 朝的新政時期,繼袁世凱之後做了直隸總督,一直極力襄助袁世凱辦新 政,被外人視為北洋係的文官魁首。另一個魁首,是特別會做官的徐世昌。 人們傳說,袁世凱說過,他看得上的翰林隻有三個半,張佩綸、徐世昌 和楊士驤是三個全的,而張謇算半個。當然,這話更像是後人給袁世凱 編派的,以袁氏的精明,斷然不會如此得罪人。那時候,翰林出身的都 是天之驕子,仕途多半順利,他一個雜途上來的家夥,怎麼敢如此放肆? 況且,張謇好歹也曾經做過袁世凱的老師,給人算半個,也太不恭敬了。 但不管怎麼說,楊士驤跟袁世凱關係鐵,那是沒得可說。接袁世凱的茬 兒做直隸總督,就是袁世凱的推薦。

楊士驤一生,做官還算規矩,沒有大的功業,也沒大的劣跡。唯一 特別的地方是季常之癖,超級懼內,所以一直不敢納妾,也有的說是從來不敢逛胡同,做平康之遊。據說曾經自署一聯雲:平生愛讀貨殖傳, 到死不聞綺羅香。但是,桃花運不敢有,錢卻是要的。北洋係的人大都 有這個毛病:事能幹,但錢也不少撈。晚清新政時期,經濟發展比較快, 對外貿易已經成為相當重要的事業。清朝有兩個地方大員是最重要的, 一個是兩江總督,一個就是直隸總督。兩個總督都兼著一個通商大臣, 直接插手經濟,所以不僅位置重要,而且缺兒肥。兩江不用說了,身處 江南財賦之地,經濟發達,貿易繁盛。直隸則處在政治中心,在資源半 由權力分配的時代,當然好處也是大大的。總督府所在地的保定,平淡 無奇,但開埠的天津,作為北洋大臣的駐地,在開埠之後,從晚清到民國, 都相當的繁榮。所以,雖說上海開埠早些,但天津後來勢頭也相當不錯。 不論什麼時候,管經濟的官兒都很肥。當年北洋大臣治下,天津海關道 是直隸境內最肥的官缺。

楊士驤在任上有一個愛好,最喜歡罵天津海關道,經常當著別人, 不留情麵,罵得那位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有人看不過了,說人家好歹 也是個道台,正三品的官兒,你怎麼老罵呀?楊士驤說,你不知道,這 人得罵,小罵則地毯皮貨衣料來矣,大罵則金銀器皿來矣,所以不可不罵。 原來,楊士驤罵下屬,是一種索賄的方式,半是威脅,半是親近。一邊廂罵, 一邊廂送,兩下越來越親近,關係越來越好。在上麵的,則要什麼有什麼, 部下想得周到,辦得周到。而在下麵的,則官越做越大,平步青雲。

西太後死後,袁世凱被罷官,袁連夜趕到天津,住在英租界。楊士驤沒敢去看他,派了兒子前往,送了袁世凱六萬大洋。但是,這樣藏頭 縮尾的楊士驤雖然沒有被罷官,但卻死了,才五十歲。有人說是被革命 黨暗殺的,也有人說是被攝政王幹掉的。總之,隨著袁世凱的下野,又 一個北洋的人讓出了一個重要位置。凡是翰林出身的大員,依照慣例, 諡號肯定有個“文”字,所以,楊士驤的諡號為文敬。時人嘲之日:“曲 文戲文,所以為文;冰敬炭敬,是之為敬。”當年,楊士驤的另一個愛好, 就是聽戲唱曲。比起冰敬炭敬來,聽戲唱曲還真是雅多了,但也不是不 費錢。

倭仁的阻擊戰

同文館跟總理衙門一樣,都是清朝同光新政的組成部分。後世一提 起洋務運動,中央政府的改革似乎也就是這兩項內容。但是,跟總理衙 門不一樣的地方是,總理衙門被逼的成分多一點,辦這個衙門,清朝政 府方麵積極性有限。從形式到內容,都有糊弄鬼子的意思在——總理各 國事務衙門,對洋人講,這就等於你們要的外交部,對國內人講,看, 我們總理各國的事務,還等於天下的老大。而且衙門裏的人,從一溜兒 總理衙門大臣到辦事的章京,都是從別的衙門臨時湊來的,等於偌大的 一個機構,沒有人員編製。安著心,等形勢轉好,不怕洋人的時候,就 將這個衙門給撤了。

但是,同文館稍有不同,這是所學校,要入學習西方學問的學校,

聘請的教師都是洋人。當初辦的時候,指定從翰林院和其他衙門裏正途 出身的人員挑選,也就是說,打算讓中國當時科舉製下的精英人士,一 群年輕的科門高第、進士翰林來學的。主事的恭親王奕,經過太平天 國戰爭和英法聯軍的入侵,所得教訓深刻,明白西方來的洋人非同小可, 怎麼也得跟人家學點什麼,才能應付未來的變局。雖然打的是學習天文 曆算的招牌,實際上就是學西學。對奕來說,給洋人刀架脖子上建一 個專門跟洋人打交道的機構,多少還是一種恥辱,但學人家東西,算是 知己知彼,絕對有必要。讓中央政府裏的年輕精英來學,起點高,學生 素質也高,可以立竿見影,速見功效。

然而,這樣的如意算盤,卻遭到一個人的強烈阻擊,這個人就是倭仁。 倭仁,蒙軍旗人,科舉出身,是當年旗人中少有的飽學之士,跟曾國藩一樣, 一路從翰林庶吉士、編修、侍講、侍讀、學士這樣走過來,屬於標準的 詞臣。也同曾國藩一樣,是當時著名的理學家,講究修身明性,以人品好、 學問優長,領袖士林。隻是,在時代的大變局麵前,曾國藩的選擇是與 時俱進,麵對西方,而倭仁則抱殘守缺,固守中國本位,對洋人深惡痛 絕,把屁股對著西方。在同文館醞釀期間,他同時擔任同治皇帝的老師, 深受東西兩宮太後的信任。無疑,來自他的阻擊,是來頭挺大的,但阻 擊的子彈,卻隻是土槍裏的鉛沙。他說,中國人不需要學西洋的東西, 我們的忠信仁義即可以為幹戈舟楫。如果實在要學,也無需聘請洋人, 因為中國地方大、人才多,找國產貨即可。然而,奏章一上,馬上有詔書說讓他推薦這樣的人才。當然,倭仁就是那麼一說,自己夾袋裏根本 沒有這樣的人才。沒法子,隻好不再做聲。這時,上麵又有旨意,說要 倭仁隨時留意,發現這樣的人才即刻推薦。接著,最有戲劇性的一幕出 現了,討厭跟洋人打交道的倭仁,被任命為總理衙門大臣,作為眾大臣 之一,跟著奕和文祥一起辦洋務。有近代史論者說他接到這個任命之 後,故意從馬上跌下,以足疾為由辭掉了差事,其實並不確切。當年的 倭仁的確差點從馬上栽了下來,但絕非故意為之,而是真的鬱悶生了病, 所謂的痰厥之症,小中風了。這病的確跟讓他做總理衙門大臣有關,但 並非裝的。過了沒幾年,倭仁還真的因為這個病,一病不起。

倭仁沒有鬥過奕,不止是兩人地位上有差距,也是他的道理講不 過奕的道理。西太後雖然沒受過什麼教育,但卻是個明白人,忠信仁 義可以做幹戈舟楫的鬼話,無論如何沒法讓她相信。倭仁被任命為總理 衙門大臣,有人說是奕戲弄倭仁,其實未必,要是倭仁真的上任,有 這樣一個同事,奕還真的很難受。況且,這種大事,盡管當時奕是 首席軍機又兼議政王大臣,按清朝的規矩,他也說了不算。更大的可能, 是西太後想要借倭仁牽製一下日漸“跋扈”的奕。

可惜,倭仁是個真性情的漢子,討厭洋人,還真就身體力行,實踐 到底,順便把自己氣病了。隻是,倭仁阻擊失敗了,但同文館卻也沒有辦好。 當日倭仁的阻擊,背後有強大的輿論支撐,京師上下,同文館非議紛紛。 翰林院加上各個衙門的精英,在輿論的強大壓力下,居然沒有一個人敢出來做“鬼穀先生”弟子的。一時間,跟洋人學習成了大逆不道的事兒。 一個個進士出身的“孔門弟子”,集體抵製同文館。即使有個別想進的, 在眾口鑠金的情況下,也隻能縮了。

無奈,奕他們隻好退而求其次,又因為輿論壓力,強調“政治正 確”、出身可靠,隻能在貧苦旗人中選人。即使這些人,也是看在同文 館優厚的待遇才來的——管吃管住,山珍海味,每月還有八兩銀子津貼。 就這樣,第一批也僅僅隻有七十人報考。這些人人學之後,毫不客氣地 將旗人懶散的習氣帶了進來,吃喝玩樂都行,就是學習糊糊塗塗。據同 文館出身的齊如山說,他們同學學了九年俄語的,連俄文字母都背不下來。 而學英文學得最好的張德彝,後來派到中國駐英國使館做翻譯,據嚴複講, 連日常用語都翻錯。張德彝在西方轉了好些年,寫的遊記居然記錄了大 量西方的兒童遊戲,沒多少正經事。

國家用重金請來外教,花大筆的銀子辦學,最後辦成了這個樣子, 連所外文學校都資格不夠,離奕當初的意圖,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裏。 同文館興辦之初的一場風波,還真的吹掉了這個中國第一所官辦新式學 堂,讓它有名無實,直到最後並入京師大學堂。

掛在總統脖子上的軍隊

契訶夫的《掛在脖子上的安娜》,寫了一個依附於男人的女人。 從此以後,人們將全然賴在男人身上的女人稱為掛在男人脖子上的女人。 然而,也許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在中國曾經有過一支軍隊,也 是掛在某個男人的脖子上的,寸步不離。

這支軍隊來頭很大,是清末朝廷的禁衛軍。作為一個傳統王朝,清 代沒有明確的禦林軍名目,護軍營、圓明園護軍營和相繼建立的驍騎營、 火器營、神機營等,都可以算作禦林軍。但是,打仗的時候,這些軍隊 也用於前線的衝鋒陷陣,並不僅僅待在京城擺譜裝樣子。然而,隨著八 旗子弟的腐化,這些軍隊慢慢真的成了擺設。在晚清軍事現代化的過程 中,跟各地駐防八旗一樣,京城的護軍也在裝備上洋化了。但是,背了

洋槍的護軍,在八國聯軍打進來的時候,還是顯示出自己的超級無能, 漫說守城,就是護衛西太後和光緒逃跑都力不從心。若是當日聯軍派出 哪怕一個連來追一下,中國的兩位最高首領肯定會成為俘虜的。這一點, 西太後心裏明鏡似的。最後還是做甘肅藩司的岑春煊帶了千把人趕來, 西太後的心裏才踏實了一點。

所以,新政開始,建立一支新式的禁衛軍就成了皇室的一個心病。 不過據後來攝政王載灃的弟弟載濤說,這個念頭還是德國皇室灌輸的。 1903 年,載灃作為賠罪使臣出使德國,為在義和團運動中被殺死的德國 公使賠罪。此番德國之行,給載灃印象最深的是,德皇近衛軍雄壯的軍勢。 他被告知,德國的皇室成員都要服兵役,而皇家親自掌控軍隊,是保障 皇室永固的要義。這個印象,後來又被來訪的德國皇室的亨利親王所強化。 編練禁衛軍的動議,1905 年就已經提出,但到了 1908 年西太後和光緒 死後,載灃親掌大權,雄心滿滿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