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主動去了隊部。隊長破例泡了杯濃茶替我“壓驚”,我卻依舊哭個不停。隊長可不管我哭不哭,狠批我一頓才算了事。那天他雖嚴厲,但他目光裏卻有一種我喜歡的神情。這神情有點兒像安東。
以後每天早上出操我都是第一個。倒不是為了表揚,隻為了在那些灰蒙蒙的早晨,我能夠第一個見到他。他總是很早就站在樓門口等著我們出操,他的背影是那樣高大。
安東又來信了。信上說他在那邊愛上一個名叫凱迪的女孩,比他大三歲,去美國三年了。凱迪在國內已有丈夫,他們是剛結婚那年分別的。凱迪曾幾次勸說丈夫也去美國,她丈夫卻以國內事業為由一直猶猶豫豫。後來凱迪也就死心了。安東說凱迪遇上他,是天意。
我立刻動筆回信給哥哥,說你愛上一個結過婚的人,爸媽一定饒不過你的。安東卻很堅定,認定非凱迪不可。我就把這事在宿舍“臥談會”上說了,好讓姐妹們替我出出主意。
小曼馬上尖叫起來:“世上有那麼多好女孩,幹嗎非找個結過婚的?”
胡逸躲在黑暗裏悠悠地說:“我看把我們的小曼介紹給你哥倒不錯,又溫柔,又漂亮……”
“去你的,壞狐狸!看我不收拾你!”
正在笑鬧之時,隻聽得門板咚咚作響,手電筒的強光在樓道裏猛晃。
“不好了,是隊長!”
大夥兒立刻各就各位,乖得跟小貓似的趴在床上不敢動了。
新年聯歡會上,隊長彈著吉他唱了一首叫作《愛你直到永遠》的歌,真使我枰然心動。回到宿舍,大夥兒都在胡亂猜測,我卻暗地裏有些沾沾自喜,說不定就是唱給我的呢!他是我們隊長,他不能給我寫信,甚至不能多看我一眼呀。但這又有什麼呢?“愛你,直到永遠……”我輕輕哼唱起來,我聽小曼大驚小怪地在說:
“安妮,原來你也會唱這個歌!教教我好麼?”
我哥同我一樣,情網越陷越深,但我哥比我幸運得多。他和凱迪可以一起出去吃飯,一起去Party,一起拍照片,一起……能一起做的事太多了,而我卻不行,我們甚至沒法握一次手。
拿著哥哥和凱迪一起拍的照片,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好生羨慕。難怪哥哥要愛上凱迪,她長得好美!她的眼睛像一池秋水,她的嘴唇有多麼紅潤!一定是抹了美國口紅才這樣紅。而我們,唉,連口紅什麼樣兒都忘了。
我一心一意盼著快點長大,長到二十二歲,因為到那時,我們就畢業了。
畢業了,終於可以在我光溜溜的肩牌上加“星星”了。同時我也意識到這會兒我可以向隊長表白什麼了。我想過留校任教,甚至寫了好幾封給他的“情書”。
終於,我找到了直言表達的時機,我以可能是軍人才會有的勇氣,說出了一個少女一生最慎重和甜蜜的想法。想不到他竟是那樣直接了當:
“可是我……我是結過婚的人!”
“你騙人!她人呢!四年中間她從未出現過!”
“我們兩地分居。”
“你用這種方式拒絕我,你殘忍!”
當時我是哭著離開軍校的。隊長追到車站,在每個窗口尋找一個傷心的女孩的臉。
“安妮,我想來告訴你,你是個好女孩。”
“別騙我,我隻求你告訴我,你真的有個她嗎?”
“是的,幾年前她出國了,去了美國。可我還是很愛她。”說這話的時候,隊長眼裏閃過一種很溫柔的光。
“那你——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怎麼說呢?當兵這麼多年,當出感情來了。我已經有點離不開部隊了。”
我連自己也沒想到,期盼了整整四年之後,我會大大方方地把手伸出車窗,伸給我敬愛的隊長:“我也是,我不會輕易離開部隊的。”
我們的手終於握在了一起。也許這就是我四年祈盼的最後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