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曬著,陽台門沒關,透過那幅象牙白的窗紗,陽光像被整整齊齊地梳過了,又打成捆,一方一方地印在地上,像人工剪成的一個個“喜”字。
窗邊,有個穿白色蓬袖紗裙的新娘,那就是我。
“這就是我的家?”我迷惑地望望遠處的藍天,再看看身後簇新的小家,心裏慌慌的,十分地怕。天高地遠,而我將永遠屬於這樣一座小小的天地?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新郎說,“好了別傻了,再不去人家又要關門啦!”
“王林——”我忽然帶哭腔地拖著長聲問新郎:“我真的非要跟你一起去領證嗎?”
“領證”,當然是指去領結婚證,去領工作證那不叫“領”,叫“辦”,簽證也叫“辦”,唯有這一紙婚書才要兩個人鄭重其事去領。我想象不出結婚以後將會怎樣,但書上老說“結婚是愛情的墳墓”,要進“墳墓”的人不咬幾回牙怎麼可能呢?
我已經“賴”過兩回了,自行車在紫竹院街道辦事處的門口轉了一個圈,就溜了回來,跑得比兔子還快,王林抓都抓不到。
我總覺得這種一錘子定音的婚姻,對我這種“不乖”的女孩子不合適。我編織最浪漫的愛情故事,唱最浪漫的情歌,滿腦子是糊裏糊塗的怪主意,忽東忽西,在家門口都會迷路,一路上卻有數不清的奇遇。王林竟要狠心把我關進一間小屋子裏,貼上標簽歸他自己。
為了防止我再次臨陣脫逃,王林把我撂在自行車前梁上,然後吹著進行曲,飛馳而去。這樣,我便俘虜般地成了他的新娘。
女友王燕從外地出差回來,知道我已自做主張把自己嫁掉了,跺著腳替我惋惜:“怎麼這麼快就結婚了呢?你倆多談幾年戀愛不好嗎?”
“他不是嫌那套房子空著可惜了麼!再說,結婚也很不錯。”我心滿意足地說。
“真的嗎?”王燕神神秘秘咬住耳朵問我。“那麼每天早晨一睜眼,他第一句話對你怎麼說?”
“他說‘趙凝我的襪子呢?’”
“什麼?怎麼一點情調都沒有呢?”
“結了婚的人,就是這樣的。”我說。
我覺得結婚既不是“墳墓”也不是“天堂”,結婚就是結婚,一男一女,搭伴過日子。過日子就沒有那麼多的甜言蜜語,過日子就得要腳踏實地。煤氣罐空了,就喊:“王林,快去換!”王林早上一睜眼便說“趙凝我的襪子呢?”然後就會有一雙洗得白白爽爽的襪子遞到他手心裏來。經過歲月的洗練,一切都變得像太陽從東邊出來一樣自然,至於愛不愛,那都是玩過家家的時代說的話了。
有時心血來潮,學了電視劇裏的女主角,溫溫軟軟地問那個正在看報的“男主角”:“你到底愛不愛我嘛?”
丈夫隻說“嗯嗯”,兩眼直盯著世界局勢版,看哪兒又打起來了。他這種人,你就算一天對他溫柔一千回,他也隻會對你嗯嗯呀呀好像牙疼似的。幹脆不問也罷。我們不屬於那種夫唱婦隨的夫妻,更多的時候我們是各幹各的。唯有一件事王林跟我一樣起勁兒,那就是給我的好友王燕作媒。
“趕快把這丫頭嫁掉吧,不然咱家就要被他吃窮了。”這天王林煮了一鍋紅燒肉。煮紅燒肉是他的“強項”,記得我們新婚第一頓吃得就是他煮的肉。那肉好吃得油湯一下子就滴在了我潔白的婚紗上,拿了兩塊毛巾來擦都沒擦掉,丈夫溫存地攬過我說:“沒關係,反正以後不會再穿它了。”我覺得眼窩一熱,眼淚就掉下來了。新郎說你是後悔嫁給我了呢還是因為頭一回吃肉?
王燕還是來了,敲門聲響的時候,我在門裏咯咯地樂。王林粗著嗓子衝大門吼:“王燕,你別想進來,我跟趙凝今天慶祝結婚周年,沒你什麼事,一邊玩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