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老太太買崔健(1 / 2)

噓——,小聲點兒,可千萬別讓我媽聽見了,“老太太”這個詞她忌諱。當然在我們這兒“老太太”這個詞可不壞,滿大街姑娘小夥提起自己的親娘來,都是“老太太”、“老太太”的,充滿敬佩的炫慕之情。當然這是在外頭不是在家。回家進門先叫“媽”,在外頭便叫“老太太”。

當然我們家那一位“老太太”並不真老,我不過是學著別人的樣子背後偷偷耍耍貪嘴罷了。我媽是位不錯的眼科大夫,沒有潔癖,卻有著極度愛美的癖好。年輕人時髦什麼,她總要夾在裏麵趕個新潮。穿衣戴帽自不用說,是牛仔褲時髦還是踏腳褲趕潮,她比我還清楚。連我新買的那頂紅色小呢帽她也要拿來比試比試,不好戴上街去,戴著在房裏拍張照也是好的。

媽的時髦是多方位的,很全麵。她五十年代讀大學的時候念的是俄語,英語底子不行,光用眼睛看看專業書還湊合,一念出聲來我們幾個小孩可就有事幹啦,這個說:“媽,您怎麼重音亂跳舞呢!重來!”那個說:“別帶上海腔,您是念英文不是說上海話,瞧這‘洋涇浜’!”

我媽是大學畢業時從上海分配到北京來工作的,自稱具有“純正的南方血統,所以念英文和講上海話沒什麼區別,仔細一看才知道,原來她手握一卷用上海話注音的英語會話”在那兒嘰哩哇啦呢!但媽媽的嗓子確實不錯,說起上海話來好像唱歌一樣動聽。

“那當然啦!我當年可是上海大學生合唱團的!為這事你爸還老攔著我不讓我去……”

一說起大學時代的事來兩個老大學生就會滿麵紅光。我爸笑吟吟的,一如幾十年前那個純情少年。

可惜我們三個小孩全都沒有音樂細胞,被媽稱作“音盲”。可是小弟最近進進出出的全都塞個小耳機在耳朵眼裏,媽以為他是在聽音樂,他卻極不耐煩地來了句“聽英文呢!”媽立刻讚許地點著頭說是得好好聽聽,我們中學裏沒打好基礎,成了“洋涇浜”。弟弟卻竊笑著告訴我說,他在聽一盤借來的“崔健”。

一日,媽媽忽然發現報上有篇文章大寫崔健,說是有個女孩到處跟著崔健還為他開了個房間等等,說得可邪唬了。媽媽看著看著,忽然鄭重其事地問我:“趙凝你聽過崔健音樂會麼?”我說去過一回,那又怎麼了?

媽說,“下回有票了給我來一張。”

“來一張?好幾十塊呢,你舍得麼?”

我媽趕緊說:“那就算了,音樂這東西,可聽可不聽的。”

聽媽這麼一說,我又來勁兒了:“媽,您就不如人家執著,上回我們在北展劇場買崔健音樂會票的時候,有個老太太被擠得骨頭架子都快散掉了,還不走呢。有個小夥子就問了,大媽您知道崔健是誰呀就在這瞎擠?老太太橫了小夥子一眼,理直氣壯地說,崔健?我怎麼不知道?‘一無所有’嘛!”

不過憑良心說我媽也是挺執著的一個人。就拿英語講座來說,電視裏開播的每一路她都有份兒,從“維克多”到“生活美語會話”,現在又在張羅著“走遍美國”了。我媽最重視“文化投資”,最煩出租車。那天我陪她到長安商場去買熱水器,很大的一個紙箱子扛出來,叫媽媽在門口等著,我便跑去找“麵的”,誰知“麵的”來了媽卻執意不肯上去,非說公共汽車已經來了幹嘛還要“打的”?弄得已經把大箱子搬上去的我十分尷尬。

我說你那些英語教材哪本不是十塊以上?媽說那可不一樣。

抬著那個死沉死沉的熱水器踉踉蹌蹌走過鬧市區的時候,有間音樂小攤圍了許多人,媽放下箱子奮力擠進人群,我也樂得歇口氣。

不一會兒,我媽舉著三盤磁帶從裏麵擠出來,樂不可支地告訴我說:“十塊錢三盤呢!剛才要是坐了出租車,這三盤磁帶早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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