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撅著嘴賭氣說:“買這種便宜貨準上當,這叫盜版帶您懂不懂?”
“我不盜就成了。”媽說,“賣磁帶那小夥真有意思,非給我‘新白蛇傳’不可,我說不,我就要崔健。小夥子說阿姨您還挺時髦的,我說那當然啦!走,回去聽聽崔健。”媽媽蠻有信心地從地上抬起大紙箱子說。
進了家門氣還沒喘勻,媽就急不可待地掏出那盤帶來笑眯眯地翻著目錄。看著看著忽然尖聲大叫起來:“什麼?《讓我在雪地裏撒點兒尿》!這叫什麼歌名嘛,多不衛生!”
“媽,您老看清楚點好不好;”我在一旁活動著酸痛的胳膊說:“還教授級主任醫師呢,字兒都認不全,哦,是‘撒點兒野’。”媽媽這才恍然大悟,然後嘖嘖感歎著放入磁帶,工工整整按下鍵鈕,滿心希望著帕瓦羅蒂式的男高音能夠出現在我們家的每一個角落,沒曾想一個又啞又糙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唱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呀……”
媽媽聽了半天,懵了,比她聽英語講座的表情還要為難,她壓根兒什麼也沒聽清。過了一會兒,她憤憤然關掉錄音機,問我:“這是什麼歌啊?詞也不美,調也不美,亂喊亂叫的!”她訓我訓了半天,就跟我是崔健似的。
我有點興災樂禍地對媽說:“是你自己非要買的嘛,又不賴我!我要‘打的’你不肯,偏要買這種破磁帶麼!”
媽媽這下沒話可說了,戴上耳機好像戴上聽診器那樣鄭重,她要把崔健的五髒六腑聽個仔細。
我媽決定要去換磁帶了,她說花了十塊錢什麼也聽不清,那怎麼行?我說人家崔健就是那樣子嘛,那叫“搖滾”。媽問我,還有別人“搖滾”沒有?我向她推薦了“唐朝”。
不一會兒媽就從小攤上用“崔健”換回了“唐朝”、“月夢”、“九拍”,一首首聽下去,還說不好。我急了,說媽您到底懂不懂音樂呀,“夢回唐朝”多棒呀!媽遺憾地搖搖頭說,就像讀人寫的文章,實說,沒覺得有什麼棒的。
“唉!那您就聽一輩子‘喀秋莎’得了。”
媽一再鼓勵我陪她再去攤上換那三盤帶子,我當然不肯,我怕現眼,人家準以為我媽是個貪心的老太太,花十塊錢想把攤上的磁帶聽個遍呢。
後來我媽又去換了兩次,攤主都不在,攤主的弟弟說,等我哥來了再說吧。哈!準是讓我媽給換怕了,躲起來啦!
媽媽終於換了盤“I love you”的迪斯科磁帶來,非要跟我學“自由步”不可,她說學會了以後就可以自立更生不求人了。
這下我又來神了,一二三四指揮著我媽,迪斯科是我的強項,一切張牙舞爪的事我全在行。我們在房間裏竄來竄去的,正好有個病號來找我爸,我爸趕緊關上門說,快別讓人家看見了,我管的可是“神經科”。
媽媽學得很用功,連我吸溜鼻涕的動作全學上了,還一定要讓我講明肌肉伸拉的程度,弟弟故意問道:“媽,要不要量量姐姐胳膊伸的角度呀?”
媽點頭說:“好的,量一下吧,我做筆記。”
可過了沒兩天,媽媽又迷上了“香功”了,僅練一早晨,媽媽身上就帶了仙氣。媽神叨叨地告訴我說,“香功”比迪斯科強多了,我還是把這盤迪斯科退了再把崔健換回來研究研究吧,崔健到底好在那兒呢?
“媽您也太財迷了,幹脆人家把攤給你得了。”
“這怎麼叫‘財迷’呢?凡事總要搞搞清楚嘛!”
這兩天我老緊張,生怕我媽拽上我去那間音樂小攤。想個什麼主意讓她老人家忘掉崔健這碼事呢?
對,哄她再聽一個新的英語講座吧,《走遍美國》就要開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