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身為丞相,公務繁多,一聽要等,頗有些不耐煩了,但又不好發作,臉上神色頗為不快,擺了擺手道:“如此快去。”
這時,韓信突然上前道:“丞相,我有一個辦法,即刻便能清點出軍校的數目。”蕭何微微一驚,問道:“韓都尉有什麼好辦法呢?便請一試!”薛歐見韓信如此說,也道:“正好,便請韓都尉據實核點罷。”
韓信躬身施禮道:“敢借將軍令旗一用。”薛歐迷惘不解,心中暗道:“三千餘士卒豈能即刻清點出來?這個韓信剛剛死裏逃生,混了個治粟都尉,今天就大言不慚了起來。嘿嘿,且看他玩什麼花招兒。”當下也不說話,就將令旗遞了過去。
韓信接了令旗,大踏步來到了軍陣前麵,朗聲道:“眾軍士聽我號令:但見我手中令旗左揮,便三人一組,一起向左跨出兩步;但見我令旗右揮,便五人一組,一起向右跨出兩步;但見我令旗前揮,便七人一組,一起向後退開兩步。餘下的單人不成組的,原地不動。”眾軍士齊聲道:“諾!”
於是,韓信將手中令旗向左一擺,眾軍士三人一組,齊齊地向左跨出了兩步,結果全部成組,不剩一人。
韓信再將手中令旗向右一擺,眾軍士五人一組,齊齊地向右跨出了兩步,結果餘下了一人。
韓信又將手中令旗向前一揮,眾軍士七人一組,齊齊地向後退了兩步,結果餘下了四人。
韓信隨即揮舞令旗將軍士收隊,還歸方陣。轉身回來,將令旗交還給薛歐,來到蕭何麵前,躬身道:“回丞相,卑職核點完畢,校場軍士共計三千零二十一人,再加上薛將軍及兩員副將,薛歐將軍全營將士共計三千零二十四人。”
蕭何、薛歐等人聽他回複,都感吃驚莫名,怔怔地瞧著韓信,說不出話來。
薛歐最為吃驚,上前向韓信深施一禮,感歎道:“韓都尉真神了!核點軍士數目不差分毫,不錯,我營將士目前隻有三千零二十四人。所以虛報兵額,佯裝重新查點,其實是懼怕大王追責逃兵一事,謹此,甘願領罪!請丞相責罰!”
蕭何微微一笑,拉住薛歐道:“將軍說哪裏話來?大王深知目下軍心不穩,士氣低落,各軍將士均有逃亡,逃亡多的達三、五百人之多,法不責眾,大王也沒奈何啊。所以這才開始命我等前來核點。但以逃亡將士人數而論,將軍最少,何罪之有呢?”
薛歐心下釋然,轉身請教韓信道:“敢問韓都尉是怎麼算出我軍人數的呢?懇望閣下教我。”蕭何也道:“我也深感神奇,韓都尉不妨賜教一二,也讓我等開開眼界啊!嗬嗬。”
韓信淡然一笑,說道:“這算不上什麼!此是我學自《孫子算經》上的一道算題,隻不過活學活用了一下而已。”
蕭何恍然大悟,感歎道:“這道算題我也見過的,‘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二,五五數之三,七七數之二,問物幾何?’原本以為玩個數術遊戲而已,卻不成想竟有如此大的學問啊!韓都尉真奇才也。”
韓信道:“丞相博聞,信等欽佩!適才我將軍士三三一組,餘數乘以七十;五五一組,餘數乘以二十一;七七一組,餘數乘以十五,三者相加,再估算累加一百零五的倍數,便得出了全營軍士數目。”
蕭何、薛歐等人佩服不已,轟然喝彩。
這便是廣泛流傳於後世的“韓信亂點兵”典故。中國曆代破解此題的智者不勝枚舉,韓信是最早將這個原理發揮並用於實踐的人物之一。直到公元1593年,中國明代數學家程大位著述《算法統宗》,將此題的破解方法編成了四句通俗易記的口訣,即為:“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樹梅花廿一枝;七子團圓整半月,除百餘五便得知。”“韓信亂點兵”的原理,已經成為近代數學、幾何、代數及數論當中最為重要的定理之一,被中國數學家稱為“孫子定理”,國外學者則稱之為“中國剩餘定理”,在世界數學界占有重要的地位。
通過這次核點軍士,蕭何深感韓信幹練多才,大是不俗,心中嘖嘖稱奇,於是,就把韓信招到相府,溫言道:“我看你是個人才,想要保薦你做個將軍,專領一營將士,日後也好圖個功名。隻是不知道你可曾經曆戰陣,修習過兵法韜略麼?”
韓信深施一禮,感歎道:“丞相厚愛,足銘肺腑。韓信起自淮陰,自幼多讀兵書,粗知兵法,頗有誌於軍旅。三年之前,適逢暴秦無道,天下大亂,我就仗劍投效項梁,多曆戰事,後屬項羽,做了一名執戟郎中,多次進計獻策,卻不為所用,以至藉藉無名。後聞漢王禮賢下士,仁義愛民,所以來投。初為連敖,部屬犯法,連坐當誅,本擬一死,天幸為滕公所救,並蒙保薦,這才做了治粟都尉。”
蕭何點頭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原先所投的項羽也算是一代軍事奇才啊!巨鹿一戰,破釜沉舟,絕地反擊,一戰成名。但此人素來孤傲,剛愎自用,自以為是,而且出身顯貴,係楚國名將項燕之後,當然不會聽一個執戟郎中的主意了。我主漢王則大不相同,起自泗水亭長,仗義疏財,結納豪俊,仁德播於四海,胸懷黎民,所以天下百姓讚譽載道,有口皆碑。漢王最愛賢才,曆來不問出身,唯才是舉。”韓信道:“的確如此。”
蕭何笑道:“不瞞都尉,我等雖為大王重用,視為腹心,卻是大多出身寒微:我本沛縣小吏,樊噲是殺狗的,灌嬰是個布販子,周勃是個吹鼓手,曹參是個獄吏……嗬嗬,說出來讓你見笑了。”
韓信正色道:“英雄不問出身,大義不拘小節。漢王果然是人中之傑。”
蕭何又道:“日前,滕公將你薦於大王,獲升治粟都尉。我與滕公談論之際,他再次力稱你於兵法韜略頗多過人之處,我想知道你熟知的是哪一家兵法啊?”
韓信道:“天下兵法著述如雲,汗牛充棟,洋洋大觀,但以《孫子兵法》最為博大精深,實為兵家聖典!”蕭何點頭道:“正是。”
韓信續道:“曆代兵家各有所專,不一而足,所以,修習兵法在於臨戰實用,克敵製勝;運用之妙,在於活學活用,臨機製變,大可不必拘泥於一家之言。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但能破敵,片言足矣,不求博學廣識。”
蕭何稱賞不已,道:“誠如足下所言,各家兵法都有所專。”說罷,轉身從書櫃上取出了一卷書簡,鋪放在書案之上,感歎道:“我近來讀了這部《司馬法》,其中講論兵法之時,提出了以仁愛為根本,禮法治國乃是正道的大道理,又說,正義的戰爭在於誅殺壞人而使好人得到安寧,用戰爭可以清除殘暴苛政,安撫百姓。這段論述發前人所未發,言前人所未言,鞭辟入裏,振聾發聵,精辟透徹,最為精當,掩卷沉思,讓人感懷不已!不知道韓都尉於《司馬法》可有什麼見解啊?”
韓信遜謝,說道:“我早年間粗略讀過此書,對此論也有感慨,洵為至當。但我覺得這部兵書於兵法而言,最精華部分其實有二。”
蕭何微微一驚,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走到韓信身前,躬身一揖,誠懇地道:“足下見解果然不同凡響,願聞高論!”
韓信還禮已畢,說道:“我認為《司馬法》的第一要義是:慎戰與備戰並重。對於一個即使是十分強大的國家來說,一味好戰,攻掠成性,好勇鬥狠,終究將要走向敗亡,自食惡果;但是,若是苟且偷安,懈怠戰備,同樣也會導致喪師失地,身死國滅。此即所謂:‘故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所以說,慎戰固然重要,備戰也是必不可少。那麼,怎樣未雨綢繆,搞好戰備工作呢?《司馬法》說,首先是要政通人和,使民眾富足,廣集錢糧,國力充實,從而為戰爭奠定堅實的物質基礎。其次是要建設一支兵精將廣、能征慣戰的強大軍隊,即兵法所謂:‘大軍以固,多力以煩。’其三是要任用良將,以提高軍隊的戰鬥實力,即兵法所謂:‘救厥技。’”蕭何聽得心服,不住點頭讚許。
韓信續道:“這第二要義便是:‘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治國與治軍完全是兩回事,用治軍的方法治國,民眾禮讓淳樸的風氣就會廢弛;用治國的方法治軍,將士勇猛尚武的精神就會削弱,此即兵法所謂:‘軍容入國,則民德廢;國容入軍,則民德弱。’治軍必須要有韜略深沉的將才,將士沒有經過係統的軍事訓練,便不可用。對此,《吳子兵法》也說:‘用兵之法,教戒為先。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人學戰,教成百人……萬人學戰,教成三軍。’將帥要以德勇服眾,身先士卒,以身作則,兵法所謂:‘敬則慊,率則服。’危難之時,將帥要與士卒共存亡,榮辱與共。要以禮、仁、信、義、勇、智來教育和培養將士,這樣的軍隊才可能成為精銳之師。其實,《司馬法》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有些太過拘泥於仁義了,比如他主張‘入罪人之國’,‘無取六畜、禾黍、器械’,遠不及《孫子兵法》的因地製宜,‘因糧於敵’,‘掠於饒野’,‘掠鄉分眾’來的實際。對敵人過分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酷!”
這時,一人大步進了廳堂,鼓掌喝彩道:“我已恭聽多時了。足下高論,今天讓我周勃茅塞頓開,大開了眼界啊!漢王既有如此將才,為何不用呢?”
韓信轉身瞧去,但見進來這人三十五六歲年紀,中等身材,軍官裝束,英氣勃勃,正是參乘周勃。
蕭何見周勃進來,十分高興,說道:“周將軍來得正好,韓都尉所論兵法,高屋建瓴,融會貫通,洵為精到,實深佩服,正要向漢王推舉。”
周勃上前拉住韓信,讚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方今豪傑四起,戰亂紛仍,漢王正是用人之際,丞相身當軍國要務,宜早日薦賢,莫使英才寂寥啊!”頓了一頓,又道:“將才是國家的幹城,關乎興亡。但願丞相予以重視。”
蕭何道:“我也素知《六韜》上所說的,大將是國家的輔佐,舉足輕重,國家的命運就掌握在將軍的手中,為曆代君王所重視,所以,選任大將必須慎重對待。韓都尉才堪大用,且容我向大王舉薦!”
韓信施禮遜謝,退了出去。
當下,蕭何與周勃顧不得細說軍務,匆忙來到了劉邦所居住的漢王宮殿。
這時的劉邦正在漢宮麵對著牆壁上懸掛的漢中、巴蜀一帶的山川地圖,神情黯然,怔怔地出神,待得見到蕭何、周勃二人進來,突然之間便即愁容盡去,佯作笑臉,樂嗬嗬地招呼二人入座。
蕭何施禮參見,說道:“臣見大王今日春風滿麵,想來是有喜事了?”劉邦臉上掠過了一絲苦笑,轉瞬即逝,眼珠一轉,狡黠地一笑道:“是嗎?丞相開玩笑了,如今來到這深山老林,絕地圖存,父母妻兒音訊渺無,子房也離我而去了,寂寂度日,寡人哪裏還會有什麼喜事?嗬嗬,寡人是見丞相和周將軍到來,所以開心啊!”說罷,三人相視一笑,甚是開懷。
旋即,劉邦正色道:“丞相與周將軍一同前來,可是軍中出了什麼事情了?”言下甚是關切。蕭何淡然一笑道:“大王勿急,軍中一切平安。”劉邦苦笑了一下,道:“軍中一切平安?丞相是在安慰寡人罷了!目下,我軍將士多思東歸,士氣低落,軍心不穩,時有逃亡,寡人豈有不知?”
蕭何說道:“正因為當前局麵頗多不利,所以,臣才和周將軍匆忙求見大王。”劉邦麵色漸嚴,有些不耐煩了,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微一側身,淡然道:“寡人早已申明多次了,無論軍國事務,丞相均可便宜行事,怎麼你也婆婆媽媽起來了?這些天,我的心裏很煩,想要靜一靜。”
蕭何道:“這些臣知道!臣與周將軍今天所來,為的是有一件大事情。”劉邦點了點頭,道:“丞相請講。”蕭何道:“臣下謹向大王保薦一位將才,就是臣的部屬治粟都尉韓信。此人熟讀兵書,胸懷韜略,材堪大任,適才臣與周將軍與之論兵,十分心折,懇望大王破格擢用為將軍。”
周勃也道:“丞相所言甚是,韓信的確是個大才,曉暢兵書,識見不凡,臣願大王重用此人,定成大器。”
不想,劉邦聽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一臉不屑地道:“寡人還當是誰?卻原來就是那個淮陰人韓信啊!剛剛就有人給寡人說過他了,這小子的那點兒底細,你們還不知道吧?嗬嗬,寡人今天就給你們講講吧:這韓信是個沒落公子哥兒,家道中落,既無善行,做不得官吏;又不好勞作,還不懂商賈,一無所長,於是,隻得遊蕩江湖,寄食度日,人們都很討厭他。一開始,他經常在南昌亭長家中混飯吃,那亭長是個忠厚人,倒沒說什麼,但韓信如此這般,天常日久地在人家裏混飯吃,後來就為亭長之妻所厭惡了。於是,人家亭長的老婆就想出了個著法,每天天不亮就做飯,一家吃飽了再睡。等到了吃飯時間,韓信又來混飯吃時,人家就不做飯了。哈哈,哈哈,韓信就沒得吃了。他就是這麼一個潑皮無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