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自知不敵項羽,料想成皋勢難堅守,這時探聽到左丞相韓信在趙地兵精糧足,此刻正駐軍修武,剛剛擊潰了來犯趙地的一部楚軍。
於是,劉邦命諸將據守成皋,趁著楚軍尚未合圍,喬裝改扮,獨自與夏侯嬰悄悄地逃離成皋,向北渡過黃河,直奔修武去了。
這日下午,劉邦與夏侯嬰趕到了小修武驛舍,得知此地距離韓信、張耳所部漢軍屯駐的修武大營,已不過三四十裏的路程了,夏侯嬰喜道:“大王快些趕路,今天就可以見到左丞相了。”
劉邦默然不語,麵色陰鬱,似乎滿懷心事,端坐馬上,望著修武方向怔怔地出神。
夏侯嬰不解,上前輕聲道:“大王莫非還有什麼顧慮?”
劉邦不答,說道:“現在不能去修武,咱們暫且尋個客棧歇息。”說罷,轉身就走,見他如此,夏侯嬰簡直有點莫名其妙了,當下也不敢多問,隨他前去,二人找了一家客棧就住了下來。
在客棧裏,夏侯嬰忍不住問道:“小修武與我軍大營近在咫尺,大王怎地忽然改變主意,又不去修武投左丞相了呢?”
劉邦匆忙過去掩住房門,這才壓低聲音道:“滕公你這人太過忠厚了,如今的韓信官拜左丞相,手握重兵,雄踞一方,已經不是兩年之前你赦他死罪的階下囚犯了。”
夏侯嬰不以為然,說道:“大王忒也小心了!我瞧韓信絕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況且大王以王者之尊來投,那是主人回家一般,他怎敢造次?況且韓信帳下諸將之中,張蒼、王陵等人追隨大王多年,焉能袖手?”
劉邦歎了口氣,黯然道:“人心隔肚皮,做事兩難知!如今,寡人與你身單力薄,弱不禁風,無異於落難逃亡之人,況且兵符、印信都在韓信手中,難料韓信、張耳不起異心啊!他一旦反目,你我孤掌難鳴,隻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夏侯嬰頓時醒悟,驚的出了一身冷汗,感歎道:“還是大王機警,古語說:小心行的萬年船!大有道理。”略一沉吟,又道:“可是,大王這次前來,總要去見韓信呀。”
劉邦道:“你且歇息去吧,明日雞叫三遍,天一放亮就早早起床,寡人自有主張。”於是,夏侯嬰自去房中歇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劉邦便已起身,喚了夏侯嬰,二人縱馬揚鞭,直奔修武韓信駐軍的大營去了。
清晨時分,劉邦與夏侯嬰來到了韓信駐軍的大營門前,讓夏侯嬰上前傳話,隻說漢王使者有緊急軍務要見左丞相韓信。
漢軍營寨哨卒慌忙稟報給了值夜巡查的將軍王陵。王陵聞報,當即引了數十名部屬出寨迎接漢王使者,待得相見,猛地大吃一驚,卻見營門外的兩人,哪裏是什麼漢王使者了?正是漢王劉邦和滕公夏侯嬰到了。
王陵匆忙上前參拜漢王劉邦,劉邦雙手扶他起身,溫言詢問軍中情況,語調親切無比,王陵非常感動,一一說知。
劉邦又問王陵道:“左丞相與趙王何在?”王陵道:“左丞相現在中軍大帳歇息,趙王便在左翼軍帳就寢,隻怕二人此刻仍在熟睡,待我前去稟報,讓韓丞相與趙王親來迎接大王。”
劉邦大急,連連搖手道:“不必,不必!”王陵見他如此惶急,頓時一愕,頗為不解地道:“大王駕臨軍寨,這禮儀總是要有的啊!”劉邦一怔,隨即嗬嗬笑道:“將軍不必拘禮了,寡人前來,也就是回到了自己家中啊!再說,韓丞相與趙王連日征戰拒敵,頗多勞頓,不要通報,你這就快引寡人去中軍大帳好了。”
於是,王陵等人引領劉邦、夏侯嬰直奔韓信的中軍大帳,侍衛軍官望見是王陵引領了兩人過來,而且執禮甚恭,當下不敢怠慢,便要一齊上前參見。
王陵道:“漢王駕臨軍寨!要見丞相,快快接駕!”於是,一眾侍衛一齊拜倒恭迎。
劉邦此時已顧不得禮儀排場了,搶上前去,闖進大帳,直奔韓信的寢室,看他正在熟睡,當下躡手躡腳地上前,去了兵符、印信,一聲不響地迅速轉身退了出去。
劉邦懷抱了兵符、印信,頓時意氣風發,鎮定自若了起來,上前就在中軍大帳中穩穩坐定,命王陵即可擂鼓聚將,要會見諸將。
王陵不敢怠慢,當即擂動戰鼓,聚集眾將。
韓信正在熟睡,猛然間被鼓聲驚醒,當即穿了衣服出來,走入大帳,喝道:“何人清晨擊鼓聚將?……”話未說完,卻見漢王劉邦端坐在中軍大帳之上,手握兵符、印信,正在發號施令,頓時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拜見,伏地磕頭道:“韓信不知大王屈駕光臨,未能迎候,實在是罪該萬死。”
劉邦大笑道:“韓丞相平定趙、燕,功勳卓著,如今又連日抵禦楚軍進襲,征戰勞累,多睡一會兒也是無妨!”
隨即劉邦部署諸將,命張耳引領所部兵馬鎮守趙地,駐屯襄國;拜韓信為相國(按:丞相之望重功高者尊稱為相國),引領一部軍隊,再收聚趙地兵馬,向東攻擊齊國,繼續實施北線戰場迂回合圍楚國的大戰略;大部兵馬全歸漢王劉邦親自指揮,渡黃河南下,迅速增援成皋漢軍,抵禦楚軍的攻勢。
這時,楚軍已經攻下了成皋,乘勝向西進攻,直取關中,情形異常危急。但劉邦此時得到韓信的大軍後,聲勢又大振了起來,當即派遣王陵、張蒼、盧綰、夏侯嬰等人引領漢軍先頭部隊進駐鞏縣,阻擋住了楚軍的前進,把戰線穩定在了鞏縣一帶。
劉賈、周成等漢軍將領自成皋敗退下來,漸漸地收聚散兵,又來投奔劉邦了。
八月,劉邦親自統領大軍鄰近黃河,駐紮在小修武,準備和楚軍展開決戰。
這時,郎中鄭忠勸阻劉邦出兵,要劉邦所部漢軍高築營壘,深挖溝塹,不要和項王交戰,暫避楚軍的鋒銳,另派部將深入楚軍腹地,與彭越所部相配合,大肆襲擾楚軍的糧草供應。
劉邦聽從了鄭忠的計謀,派將軍劉賈、盧綰率領二萬士卒,騎兵數百人,渡過白馬津,進入楚地,與彭越相呼應,把楚軍積聚的糧草燒掉,並切斷其糧道,威脅楚軍的後勤供應。項羽震怒,發兵攻擊劉賈、盧綰,劉賈、盧綰卻堅固壁壘,不和楚兵接戰。
有了劉賈、盧綰所部漢軍的相助,彭越如虎添翼,揮軍猛攻梁地,打下了睢陽、外黃等十七座城池,進一步威脅楚軍的側翼。
九月,項羽對大司馬曹咎道:“寡人要去攻滅彭越,解決後顧之憂,請你率部小心守住成皋。你隻管堅守就行,就是劉邦親自前來挑戰,你也不要出戰,隻要阻止漢軍,不讓他東進就可以了。寡人十五天之內一定能夠平定梁地,那時就會迅速回兵跟將軍會合到一起了。”曹咎笑道:“大王多慮了,慢說十五日,便是一個月我也堅守得住!”於是,項羽領兵向東出發,攻擊彭越所部,迅速拿下了陳留、外黃、睢陽等城池。
再說韓信受命,以漢相國的身份聚集趙地的兵馬,不久就得到了數萬之眾;韓信深知齊國地廣兵多,又與楚軍連年大戰,可謂久曆戰陣,兵精能戰,遂又申奏漢王請求加封曹參為左丞相,讓他率部隨韓信一起攻擊齊國。
當初,韓信攻滅魏、代,兵出太行山,在井陘口之戰擊破趙軍之際,曹參奉命率軍留下來圍趙將戚公於鄔城中。後來,戚公不支出走,被曹參追上斬殺。於是,鄔城平定之後,曹參率部南還增援劉邦去了。這時,劉邦接到韓信的奏報,念及曹參戰功卓著,又得韓信力薦,當即批準,拜曹參為左丞相,率所部兵馬北上追隨韓信,又令灌嬰率所部騎兵軍團,也劃歸韓信統轄,以加強韓信伐齊大軍的力量。
於是,韓信集結趙地兵馬及曹參、灌嬰所部大軍,揮師東進,攻擊齊國。
齊王聽到消息,大驚失色,慌忙派遣大將華無傷、田解率領重兵屯駐在齊國西部邊界的曆下城,以抵擋韓信。
這時,酈食其對劉邦道:“去年,大王命韓相國揮師北上,所向披靡,捷報頻傳;現在,黃河之北的魏、燕、代、趙四國之地都已平定,隻有齊國尚未攻下。齊國的那些田氏宗族,如田廣、田間等勢力強大,而且背靠大海、泰山,麵向清濟、濁河,南鄰楚國,齊地那裏的人生性善變多詐;想當年,以項羽之威猛,數十萬楚軍兵力之強,破滅田榮仍是曆經數年。但田榮一死,田橫又起,項羽苦戰經年,也無力擊破。如今,大王派遣韓相國帶領數萬人馬前去攻打,雖然韓相國所向無敵,但平定齊國戰端一開,必有傷亡,而且也不知道哪年何月才能徹底取勝。《孫子兵法》上說:‘通常的戰爭指導法則是:使敵人舉國降服為上策,而擊破敵國就略遜一籌;使敵人全部兵力完整地降服是上策,而擊潰敵軍就略遜一籌……因此,百戰百勝,並不是最高明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才算是最高明的!’兵法上還說:‘善於用兵的人,使敵人屈服而不是靠硬打,攻占敵人的城池而不是靠強攻,毀滅敵人的國家而不是靠久戰。一定要用全勝的戰略爭勝天下,這樣,自己的軍隊不至於疲憊受挫,而勝利卻能夠圓滿地贏得,這就是以謀略勝敵的原則。’因此,臣請求奉大王之命,但憑三寸不爛之舌,前往遊說齊王,不費一兵一卒,管叫齊國投降,安心做漢國東邊的藩屬。”
劉邦深信酈食其的辯才,頓時大喜,說道:“好!寡人就命你出使齊國,務要成功。”
於是,酈食其來到齊國,對齊王田廣說道:“大王知道天下民心的歸向嗎?”
齊王田廣一怔,道:“寡人不知道。那麼以先生看來,天下的民心將要歸向誰呢?”
酈食其毫不猶豫地道:“歸向漢啊。”
齊王田廣道:“先生何以這麼說呢?”
酈食其道:“當年,漢王率先破關滅秦,進入鹹陽;項王不守義帝當年對諸侯的誓約,隻讓他到漢中之地做漢王。項王先遷徙義帝到邊遠荒僻的郴縣,後來更喪心病狂地暗殺了義帝,大失天下的民心。漢王得知義帝蒙難之後,親自為義帝發喪,並首倡義舉,發動自己所部蜀、漢的軍隊,攻打三秦,率領諸侯聯軍,出關中攻擊項王,為義帝報仇雪恨。同時收聚天下的士卒,扶立各諸侯的後人;漢王還推行仁義治國的策略,不尚暴力殺伐,招降納叛,懷柔撫遠,如果有人舉城投降,漢王就封那員降將為侯;漢王輕財重義,得到別人的饋贈,就公平地分給身邊的將士,與部屬共享富貴,因此,天下的英雄豪傑,士人賢才都非常高興地圍繞在他的周圍,舍生忘死地為他效勞,努力建功立業。”
齊王田廣聽了,感歎道:“不說不知道,聽了先生的一番高論,寡人今天才知道,漢王果然不凡啊!”
酈食其讚道:“大王明白這個道理,那是睿智啊!”又道:“與我家大王相比,項王就差得遠了!他殘暴嗜殺,有背叛盟約的惡名,還有冒天下之大不韙殺害義帝的負義行為。項王刻薄寡恩,對於他人的功勞記不得,但對於別人的罪過卻永遠也忘不掉;將士披肝瀝膽,苦戰沙場,戰勝了卻得不到賞賜,攻下了城池得不到封爵;他還任人唯親,不是項氏家族的將士就得不到信任。所有這些不義之舉,使得天下都背叛他,有才能的人都埋怨他,沒有人願意為他所用。所以,統一天下的大業隻能歸落到漢王的身上,這是普通百姓們坐著就可以推算得知的事情啊!”
齊王田廣聽了,更覺有理,微笑著點頭讚許酈食其說得對。
酈食其又道:“漢王從蜀漢出兵,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舉平定三秦,攻滅了故秦悍將雍王章邯;遣左丞相韓信揮師北上,渡過黃河,平定魏國、代國;又向東穿越太行山,兵出井陘口,背水列陣,以三萬兵破趙二十萬大軍,斬殺成安君陳餘,擒趙王歇;兵臨燕地,迫降了燕國。所有這些赫赫戰績都不是人的力量可以做到的,這是上天賜給漢王的福運啊!現在,漢王已經派遣大軍占據了敖倉的糧穀,據守成皋的險要之地,扼製了白馬的津渡,斷絕了太行山往東的通道,掌握了蜚狐的入口。由此看來,漢王攻取天下已經是大勢所趨了,天下人如有不臣服漢王的,一定會先滅亡。所以,大王應當搶先臣服於漢王,齊國就可以保住不被滅亡了;不然的話,齊國的滅亡很快就要到來了。”
齊王田廣聽了,感覺到漢軍壓境,自己難敵韓信,齊國大禍就要臨頭了,於是,便聽從了酈食其的勸告,慌忙派出使者與漢王講和,也因此而荒廢了曆下城的戰備防守,每天和酈食其縱酒玩樂。
卻說韓信揮軍向東,前往攻取齊國,還沒有到達平原津,就聽說漢王派遣酈食其遊說齊王田廣成功,齊國已經遣使對漢王臣服了,便想要停止進兵。
這時,齊地的辯士蒯徹前來軍中求見,韓信聽說蒯徹來了,驚喜不已,說道:“這是我的老朋友啊!此人辯才,當世無雙!當年南鄭一別,多曾想念,不意在此相逢。”當即率領諸將親自出帳迎接,非常熱情地把他接到了大帳之中。
寒暄已畢,韓信拉著蒯徹的手一一引見諸將,瞻仰軍威,又大擺宴席,待為上賓。
蒯徹感動不已,當晚獨自來見韓信,說道:“將軍如今貴為漢相國,位尊權重,兼且功績彪炳,名動天下,而不忘昔日一麵之緣,盛情款待,以為上賓,蒯徹不過一介草民,荷蒙垂愛,愧無以報,深感慚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