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徹見他顧念漢王恩遇,不易說動,心中大急,又道:“大王自認為和漢王友好,想建立流傳萬世的功業,我私下認為大王這種想法錯了。”
韓信不解,“哦”了一聲,淡然問道:“先生怎麼認為呢?”
蒯徹道:“當初,常山王張耳、成安君陳餘兩人在沒有顯達時,彼此是生死之交,後來為了張耳部下張黶、陳澤二人戰死之事,引起爭執,常山王張耳背叛項王,捧著項嬰的人頭逃跑,歸降漢王。漢王借給他軍隊隨大王你向東進擊,終於在泜水以南殺死了成安君。這兩個人的交情是天下最深厚的,親密無間,可是,到頭來還是兵戎相見,拔刀相向,互相擒殺,這是為什麼呢?就是因為禍患都是產生於貪心不足,而且人心難於測度的緣故啊!現在大王你用忠信之道和漢王交往,一定也不能夠比張耳、陳餘當年的交情更牢固,而影響你和漢王的事情,卻遠比張黶、陳澤的事件要大得多!所以,我認為你確定漢王不會危害到你,那是十分錯誤的想法。以前,春秋時期的越國大夫文種、範蠡,披肝瀝膽,竭忠盡智,這才使得頻臨滅亡的越國生存了下來,並最終使越王勾踐稱霸諸侯,建立了不世的功業,使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名傳天下,流芳後世。可是,居功厥偉的忠信之臣文種大夫和範蠡卻難得善終,文種被迫自殺,範蠡被迫逃亡,落了個淒慘的下場。其實,這種情形,就像野獸捕捉光了,獵犬就要被烹煮的道理一樣。以交情來說,大王你和漢王的交情,比不上張耳和陳餘的交情;以忠誠、信義的道德標準來看,你對漢王的忠信,也比不上越國大夫文種和範蠡對待越王勾踐的深度。這兩件事情都是盡人皆知的,足夠讓你看清這個世間的人情世故了。希望大王你再仔細地考慮一下!”
韓信聽罷,心頭又是一震,頭腦之中迅速閃過了許多念頭,但隨即便平靜了下來。
隻聽蒯徹繼續說道:“而且,我還聽說:‘勇力和才略使國君震動的人有生命危險,功業蓋過天下的人,無法賞賜!’請讓我說一說大王的功績和謀略吧:您橫渡西河,俘虜趙王,生擒魏王豹,帶領軍隊奪取井陘,殺死成安君,攻占了趙國,以聲威鎮服燕國,平定安撫齊國,向南摧毀楚國軍隊二十萬,向東殺死楚將龍且,西麵向漢王捷報,這可以說是功勞天下無二;而計謀出眾,世上少有。現在,大王你據有震動國君的威勢,擁有無法賞賜的功勞,實在是站在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風口浪尖上了,進退兩難啊!大王投靠楚吧,楚人不信賴你;歸附漢國,漢國人震驚恐懼:您帶著這樣大的功績和聲威,哪裏才是您可去的地方呢?身處臣子地位而有著使國君感到威脅的震動,名望高於天下所有的人,我私下為您感到危險。”
韓信辭謝了他的好意,說道:“先生你不要再說了,且容我想想。”
此後過了數日,蒯徹又對韓信說道:“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就能預見事情發展變化的征兆;反複思考,就能把握成功的關鍵。聽取意見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決策失誤而能夠長治久安的人,實在少有。聽取意見很少判斷失誤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語去惑亂他;計謀籌劃周到不本末倒置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語去擾亂他。甘願做劈柴喂馬差事的人,就會失掉爭取萬乘之國權柄的機會;安心微薄俸祿的人,就得不到公卿宰相的高位。所以智慧是斷事的根本,而猶疑多慮是事情失敗的禍根。專在細小的事情上用心思,就會丟掉天下的大事,有判斷是非的智慧,決定後又不敢貿然行動,這是所有事情的禍端。所以俗話說:‘猛虎猶豫不能決斷,不如黃蜂、蠍子用毒刺去螫;駿馬徘徊不前,不如劣馬安然慢步;勇士孟賁狐疑不定,不如凡夫俗子,決心實幹,以求達到目的;即使有虞舜、夏禹的智慧,閉上嘴巴不講話,不如聾啞人借助打手勢起作用。’這些俗語都說明付諸行動是最可寶貴的。所有的事業都難以成功而容易失敗,時機難以抓住而容易失掉。時機丟掉了就不會再來,希望大王您仔細地考慮斟酌。”
韓信聽了,猶豫不決,始終不忍心背叛漢王;而且又自認為功勳卓著,漢王終究不會奪去自己的齊國,於是謝絕了蒯徹的建議。
蒯徹的規勸沒有被采納,就失望地離開了韓信,因為害怕此事泄密而受害,遂假裝瘋癲做了巫師,借此躲避災禍去了。
這年秋天的七月間,劉邦封英布為淮南王。
劉邦感念已故禦史大夫周苛的功績,就任命周苛的堂弟中尉周昌為禦史大夫,委以重任。
同時,劉邦頒布命令:在戰場上戰死的士兵,由軍吏為他們置辦衣衾,斂屍棺中,再傳送到死者家裏,入土安葬。這一舉措,改變了過去戰後陣亡將士暴屍荒野的做法,深得四方將士的擁戴,於是,兵士們都從內心裏歸服了漢王,願意為他效死力作戰。
再說齊王韓信穩固了齊地之後,兵精糧足,而且已然完成了自己當年製定的迂回合圍,滅亡楚國的戰略態勢,於是便派遣部將引兵攻擊楚國,項羽分兵拒敵,卻接連受挫。而梁地的彭越更是不斷地與楚軍打遊擊,往來突襲,不斷地切斷楚軍的糧道。項羽又再揮軍攻擊彭越,往來作戰,疲於應付。
項羽知道自己已失民心,幫助自己的人很少,而且軍糧即將用盡,韓信又派兵不斷地攻擊楚國,因此內心裏很是憂慮。
這時,劉邦派遣侯公出使楚營,勸說項羽把劉邦的父親和妻子呂雉等人放了,楚漢議和,重修舊好。
項羽自感無力再戰,於是就和劉邦約定,以滎陽東南三十裏的鴻溝為界,把天下分成兩半,鴻溝以西的土地屬於漢,鴻溝以東的土地屬於楚。
九月,楚漢和議既成,項羽就把劉邦的父親劉太公和妻子呂雉等人送回了漢軍大營,然後便帶著部隊向東返回楚國去了。
劉邦見項羽領軍退了,也就想要如約向西返回關中而去,這時,張良、陳平對他說道:“如今,大王擁有了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而且諸侯們也都已經歸服了漢;楚軍連年征戰,士卒困頓,疲勞不堪,而且軍糧也用光了,這是上天要大王乘機滅亡楚的時候啊!現在大王如果放了項羽,不加攻擊,這就是所謂的‘養虎自遺患’啊!願大王立即攻滅項羽,就勢一統天下。”
劉邦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心中深有同感,於是就聽信了他們的話,立即親自率兵追擊楚軍。
公元前202年冬,十月,漢王劉邦率兵追擊項羽到達了固陵,和齊王韓信、魏相國彭越約好時間在固陵會合,一起攻打楚軍。
韓信聚集所部眾將商議出兵事宜,大將孔熙越眾而出,說道:“大王不可出兵!”韓信一怔,問道:“將軍何出此言?”
孔熙道:“楚漢紛爭多年,天下大局飄搖難定,百姓苦於戰爭,屢遭塗炭,猶如置身水深火熱之中,苦不堪言。而今,所幸楚漢講和,劃鴻溝為界,從此天下止息兵戈,這是萬民之福啊!可是,張良、陳平兩個腐儒包藏禍心,妖言蠱惑,致使漢王背信棄義,擅自撕毀盟約,妄圖追擊項王,圍殲楚軍,如此,師出無名,輕啟戰端,必遭敗績。”
韓信慨歎道:“寡人也深知百姓苦於戰事多年了!然而,‘一山不容二虎,天下難容二主’,楚漢之間早晚要有一場大決戰的,那是大勢所趨,無法阻擋。項王殘暴不仁,已失民心,身死國滅之期不會太遠了。現在,項羽兵力困乏,正是圍殲的大好時機;《孫子兵法》有雲:‘兵者,詭道也!’若然拘泥信義,不免貽誤戰機,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說到這裏,韓信頓了一頓,臉色漸轉剛毅,神情果決地道:“既然戰事不可避免,那麼與其長痛,不如短痛!就此奮力一戰,破滅項羽,平定天下便了!”
孔熙黯然歎了口氣,說道:“項羽一滅,漢王獨尊,天下一統,那時,隻怕大王功高震主,就難免被漢王疑忌了!”
韓信默然一會,然後才緩緩地道:“寡人自有主張!”
部將陳賀說道:“項羽能征慣戰,所向無敵,數年來,漢王累累受挫,幾乎沒有勝績可言。我覺得即使各路聯軍齊至,項羽困獸猶鬥,絕地反擊,勝負卻也難料!”
韓信點了點頭,說道:“陳將軍所言極是,項羽用兵如神,非同凡響,的確不容輕視。”說罷,目視李左車,溫言道:“廣武君以為如何?”
李左車道:“大王目前的確置身兩難境地,此中為難有四:其一,大王雖然在齊地稱王,但終究是隸屬於漢王,份屬臣僚,如今漢王有命,不能違抗;其二,漢王所部困頓疲乏,勢必難敵楚軍,彭越所部向以奇襲、偷襲糧道著稱,多次被項羽擊破,可見並無衝突破陣的強勁戰鬥力。而大王所部齊地兵馬最強,正是精銳,大王若然出兵,必是前部攻堅之兵,力抗項羽,折損傷亡一定最多;其三,大王雖稱齊王,但是所據之地不足齊地的三分之二,陳州以東,直到大海之濱的土地原本就是齊國所有,而今卻歸屬不明;其四,大王若全軍出擊,萬一漢王指揮不力,重蹈彭城之戰的覆轍,大王苦心經營的齊軍可就傾家蕩產了;而大王的軍事指揮權未明,漢王未必就肯拱手相讓,而且,彭越、英布等人勢必也將爭競,因此亟待明確戰役指揮權。”
韓信撫掌笑道:“廣武君明察秋毫,確實知道寡人的肺腑啊!”頓了一頓,又道:“那麼,以廣武君之見,寡人該當怎樣?”
李左車道:“大王如果出兵,有把握攻滅項羽嗎?”
韓信淡然一笑道:“如果漢王、彭越、劉賈、英布與我所部齊地兵馬,統歸寡人指揮,齊心協力,五路並進,隻要指揮得當,破滅項羽易如反掌!”
李左車道:“我等都相信大王有這等本領。但古語說:‘飛鳥盡,良弓藏;狐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既然今天漢王能不念信義,那就說明他絕非忠厚長者,難保日後不會再度翻雲覆雨,背信棄義啊,請大王三思而行!”
韓信沉吟片刻,慨歎道:“寡人也深知此中道理,但身在亂世,好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卻又不得不為,所謂身不由己啊!”
李左車道:“既如此,大王便當暫緩出兵。其中原因有三:一者,也讓漢王知道破楚的艱難,借此抬高身價;二者,漢王若見齊軍不到,定然便會許諾大王,封賞有加;三者,靜觀其變,沉著應對,相機而動,有百利而無一害。若各路軍馬齊聚,大破項羽,我軍則乘勢而出,坐收漁利;若漢王各路喪師,我軍急出救援,當有護駕之功,勳勞並著。”
韓信笑道:“廣武君謀略深沉,果然厲害!寡人之意正是如此!”於是,暫不發兵。
韓信和彭越所部兵馬都沒有按時到達固陵,因此,楚軍大舉反擊漢軍,劉邦大敗。
劉邦深知單憑自己所部漢軍,絕對難敵項羽的楚軍,於是再度堅守壁壘,與楚軍相持,據守不戰。
劉邦追擊受挫,神色沮喪,頹然對張良道:“韓信、彭越等諸侯擁兵自重,不願意追隨寡人攻打楚軍,這可怎麼辦?”
張良淡然一笑,道:“大王也是絕頂聰明之人,這個道理怎麼還不明白呢?”
劉邦道:“請先生開導寡人。”
張良道:“楚軍已是強弩之末,眼看就要攻破了。而韓信、彭越兩人卻還沒有分到確定的領地,難怪他們不願意派兵前來了。大王如果不吝重賞,願意和他們共有天下的話,馬上就可以招致他們前來。如果舍不得重賞,天下難定啊。”
劉邦道:“若果能破楚軍,滅項羽,寡人何惜土地呢?”
張良道:“韓信被立為齊王,並不是出於大王的本意,當初,是他韓信脅功邀賞,擁兵自重,自己請封假王,所以韓信位居齊王的心理也就不穩固了;彭越本來就是平定梁地的人,開始的時候,因為有魏王豹的緣故,才把彭越封為魏國的相國;如今,魏王豹已經死了,彭越也就渴望繼立為魏王,而大王你卻遲遲不確定他的名分。現在,大王如能把睢陽以北到穀城的土地,全部割讓給彭越;把陳州以東直到大海之濱的土地都給了韓信。那麼,韓信的家鄉本在楚地,他也想再回到自己的家鄉去,一定會奮力攻擊楚軍。大王如果能夠拿出這些土地來許諾給他們兩人,使他們分別出兵作戰,合圍項羽,那麼,楚軍就很容易擊敗了。”
劉邦感歎道:“先生說得很有道理啊!”就立即派遣使者對韓信、彭越說:“大家並力攻擊楚軍。破楚之後,自陳州以東直到大海的土地都劃給齊王韓信,睢陽以北至穀城給魏相國彭越。”
使者傳達漢王的話後,彭越十分高興,立即回複漢王道:“立即出兵。”
韓信聽了漢王使者如此說,心中也頗感滿意,於是留左丞相曹參鎮守齊地,自己盡起齊地大軍二十餘萬人,自城陽迅速南下,擊破彭城楚軍,進抵固陵。
十二月,齊王韓信、魏相國彭越率部來到了固陵與劉邦會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