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此生成敗一蕭何(1)(2 / 3)

李左車長歎一聲道:“大王聰明睿智,料敵如神,怎地就偏偏不能料皇上呢?”

韓信猶疑不決,道:“寡人但有功勳,哪來罪名呢?我不相信皇上要對寡人不利!”

李左車道:“大王不可以君子之心揣測小人之腹!我看皇上絕非深情厚重之人,也決沒有仁厚長者的風範。他本是潑皮,跡近無賴,出身寒微,心中從來就沒有信義仁厚的概念。在他而言,起兵反秦,其實就是一個乞丐進了賭場,與一位億萬富翁的一場豪賭而已,他本來就毫無本錢,若是賭贏了,僥幸取得天下,就是風光一世;若一敗塗地,那就走人,還回家鄉繼續大耍無賴,逍遙快活,毫發無損,也非不可。因此,他若勢弱時,就委曲求全,搖尾乞憐;而一旦脫離危難,立即就會背信棄義。已故項王之滅,即是明證。再有,當年皇上彭城落敗,被楚將丁公圍困,勢所難逃,他就故作悲傷,以故舊情誼打動丁公,逃得一難;然而,等到項羽破滅之後,丁公晉見皇上,豈料皇上翻臉不念舊恩,命人將丁公綁了,押解到漢軍眾將士麵前,斥責道:‘丁公是項王的臣子,卻不忠於項王,他就是使項王喪失天下的罪人!’說完就斬殺了丁公,並當眾宣稱:‘讓後代做人家臣子的,不要仿效丁公的作為!’皇上就是這樣一個背信棄義,翻臉無情,狡詐多變的小人啊!”

韓信點了點頭,說道:“寡人知道。”

李左車又道:“皇上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大王等幾個異姓諸侯王啊!二月,皇上稱帝即位,分封大王等七個異姓王;可是,僅僅是五個月之後的七月間,燕王臧荼就起兵反叛。皇上始終放心不下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以燕王的庸才,兵微將寡,仍然是到九月間才被皇上剿滅,很費了一番力氣。那麼,皇上當然就會想了:假如比燕王臧荼更強大的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謀反,可怎麼得了?而大王雄踞楚地,精兵數萬,威名響震天下,豪傑影從,無論才幹、勢力均為諸王之冠,倘或有什麼風吹草動,一旦不利於朝廷,那就更加不得了了!所以,大王功高勢大,這,正是皇上的隱憂啊!他做夢都在算計著如何除掉大王等人,解除威脅呢!”

韓信聽了,不由得沉吟起來,麵上掠過了一絲憂慮。

李左車續道:“攻滅燕王臧荼之後,皇上對諸侯王的戒懼之心那是與日俱增,因此,這才加封太尉、長安侯盧綰為燕王。盧綰若論功勳遠不及曹參、陳平、夏侯嬰、灌嬰、周勃等人,然而為什麼獨受恩寵呢?就因為他的家鄉和皇上同一門裏,自小的玩伴,而且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那是五十多年的交情了啊!為什麼加封盧綰不按功勳了呢?就是皇上不放心那些勳臣了啊!這次,皇上突然出巡雲夢,在陳會合諸侯,顯然是要不利於大王啊!”

韓信聽了,內心之中頓感一陣涼意,麵上仍舊不動聲色,緩緩地道:“就算皇上決意要除掉寡人這個楚王,他也總要有個借口啊!可是,如今,寡人但有功勳,哪來的罪名呢?”

李左車大急,說道:“大王怎地如此執迷不悟,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樂說接口道:“項王舊將鍾離昧現在大王帳下,皇上深恨此人,幾次下詔緝捕,都幸賴大王袒護。若是朝廷之上的小人進讒,撥弄是非,隻怕皇上就會因此而怪罪大王了。”

韓信心中猛然一驚,隻一瞬間,便即平靜了下來,忖道:“我庇護鍾離昧一事,到也是個隱患。皇上若是細加追究起來,到也不易分辯。可是,鍾離昧素來與我乃是故交,如今投我避難,我豈能置之不理。”想到這裏,淡淡地道:“項王已滅,鍾離昧是我故交,孤身來投我寄食,怎能不加庇護?皇上斷不會因此而記恨寡人的。”

李左車道:“大王庇護鍾離昧,古道熱腸,然而,皇上會這麼想嗎?那些鼓唇弄舌、撥弄是非的大臣們會這麼想嗎?”

韓信心想這話倒也有理,就道:“那麼以將軍之見,又該當怎麼辦呢?”

樂說道:“皇上所忌恨的隻是一個鍾離昧而已,大王把鍾離昧殺了,然後前去晉見皇上,皇上一定很高興,那樣,大王不就沒事了麼?”

韓信沉吟未決,李左車大聲道:“大王休聽樂說,千萬不可斬殺鍾離昧。鍾離昧與大王故交情深,如今窮困無依,怎能拋棄?若果如此,豈不令天下豪傑寒心?況且,皇上此番來陳,偽裝巡遊雲夢,意欲除掉大王之意昭然若揭,如今情勢所迫,猶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王若不起兵謀反,必遭毒手!”

樂說道:“不斬鍾離昧,大王必遭皇上嫉恨!何不舍掉一個沒用的故楚舊將,換取大王的平安呢?”

韓信道:“寡人但有功勳,沒有罪狀,天下道義昭昭,料來皇上不至於薄情寡義,屠戮勳臣!”略作一歇,語調堅定地道:“寡人斷然不謀反!”

李左車頓足歎道:“大王縱橫天下,料敵製勝,算無遺策,剛毅果斷,怎地大事臨到自己頭上卻反而執迷不悟了呢?”

韓信擺了擺手道:“廣武君不必多言,寡人心意已決,自有主張。”

樂說道:“大王三思!切勿草率舉事,毀了一世的英名與功業。”

韓信黯然道:“你兩個都退下去吧,寡人要靜一靜。”

李左車長歎一聲,不禁淚下,道:“大王好自為之吧。”於是退了出去。

當日晚間,楚王韓信帶了幾名隨從,輕裝簡從,駕臨鍾離昧的府邸;鍾離昧連忙熱情地接入,兩人把酒暢飲了起來。

酒至半酣,韓信忽地歎了口氣,麵上現出了一絲愁容。

鍾離昧忙道:“大王一向豁達,在萬馬軍中指揮若定,怎地忽然歎起氣來,可是有什麼心事嗎?”

韓信道:“皇上知道將軍寄身在寡人的楚國,前者多次降詔命寡人緝捕將軍,寡人念及你我故交情深,屢屢抗命;如今,皇上震怒,偽裝巡遊雲夢,要親自趕來陳,下密詔指名要將軍的首級,寡人因此顧慮。”

鍾離昧聽了,忽地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大王不必騙我!皇上此來雲夢,那是要取大王的首級啊!”

韓信一怔,囁嚅道:“這怎麼可能?寡人功勳卓著,忠心不二,皇上焉能害我?”

鍾離昧苦笑道:“請大王想想:目今皇上最珍惜的是什麼?”

韓信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皇位。”

鍾離昧道:“是啊!那麼,再請大王想想:究竟是我鍾離昧對皇上的皇位有威脅呢?還是大王對皇上的皇位有威脅?”

韓信微微側頭,逼開了鍾離昧炯炯迫人的目光,默不做聲了。

鍾離昧站起身來,仰天長歎道:“你我故交多年,想不到竟也如此薄情!”韓信不答,鍾離昧又道:“劉邦其人,你我都很了解他,一貫翻雲覆雨,背信棄義,不可依托。他所以不敢率兵攻擊大王的楚國,那是因為有我鍾離昧在的緣故,因為我可以為大王死戰,他斷無把握擊敗我們兩個。大王如今卻聽信讒言,想要緝捕我獻媚給皇上,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今天死了,大王也就隨後滅亡了!”

韓信垂下頭去,恍若不聞,始終不發一言。

鍾離昧回身從壁上取下一柄寶劍,緩緩抽出,持在手中,對著韓信罵道:“枉你名動天下,豪傑仰慕,卻原來不過是個薄情寡義的小人罷了!你絕不是宅心仁厚的長者!我鍾離昧看錯你韓信了!”說罷,橫劍自刎而死。

韓信見鍾離昧憤然自殺,想到了與他多年的交情,而今已然逝去,心中悲痛,流下淚來,歎道:“情勢所逼,寡人也是無奈啊!你今日一死,皇上再無加害於我的罪狀了;你若苟且偷生,則你我都難幸免!你就放心去吧,你的父母妻兒我自會照料,不必掛懷!”說到這裏,哽咽起來,泣道:“鍾離昧啊,鍾離昧,你這一走,一身輕鬆,可是寡人呢?寡人若是遭難,又將後事托於何人?想求如此一死,都恐不可得啊,隻怕殃及親屬,三族受禍啊!”

隨即,韓信命人妥善安頓了鍾離昧的家人,厚贈重金,讓他們遠走外地去了;而後,割下鍾離昧的首級,用一塊紅布裹了,回轉楚王府第去了。

且說這日,漢高祖劉邦抵達陳,會合諸侯。

韓信持了鍾離昧的首級前往晉見,劉邦見了鍾離昧的首級,頓時怔住了,呆呆地注目瞧著,不發一言。隔了好一會兒,劉邦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韓信等在場眾人都是一愣,不明所以,隻聽劉邦笑道:“鍾離昧一死,朕無憂矣!楚王做得很好啊!”

韓信道:“罪犯鍾離昧的家小也已盡數斬首!”

劉邦點頭道:“很好!”突然間仰天大笑了起來,極是暢快;劉邦大笑了一陣之後,隨即麵孔一板,對著韓信喝道:“韓信!你可知罪?”

韓信愕然一怔,正待辯解,劉邦不容他分辯,大聲斥責道:“朕將你爵封極品,榮居楚王,裂土封疆,位極人臣,榮華富貴,享樂不盡!怎地竟也謀反?”

韓信大驚,伏地磕頭,大聲道:“臣沒有謀反!”

劉邦冷笑道:“有人告你謀反!鐵證如山,你不必狡辯!”

韓信心中豁然一亮,頓時驚懼之意盡去,大笑道:“臣戎馬一生,馳騁疆場,但有功勳,何來罪狀?”

劉邦不答,喝令眾武士一擁而上,將韓信綁了。

劉邦深知楚地的韓信所部兵馬一旦得訊,勢必來搶韓信,當即起駕,登車便走;將韓信上了枷鎖,載在自己大車後麵那輛車上。韓信仰天長歎道:“罷了,罷了!果然就像人們說的那樣:‘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如今,天下已定,我韓信已無用處,也確實是該當烹殺的時候了!”

劉邦聽了,心中一動,大聲道:“有人告你謀反!朕沒冤枉你,休得胡說,蠱惑人心,到了京城,朕一定讓你死個明白!”

韓信凜然不懼,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劉邦不再理他,命陳平等人帶領軍隊護衛,催促隨從車輛快行。

劉邦車隊離開陳,還沒有走出四十裏路,剛剛轉過一座小山,突然之間,前麵旌旗招展,塵土飛揚,一彪楚軍攔住了去路,為首一將,正是李左車。

李左車橫矛立馬,縱聲大叫道:“楚王無罪,為何被執?”

陳平一邊揮軍布成陣形護衛劉邦車駕,一邊慌忙報知劉邦。

劉邦聽說李左車引軍攔截,興師問罪,大吃一驚,顫聲道:“朕也久聞李左車乃是故趙名將,十分厲害,這可怎麼處置?”

陳平道:“李左車此來專為救韓信罷了,臣料他不敢謀反,皇上親自上前喝退他便了!”

劉邦無奈,隻得驅車向前,卷起帷帳,現身車上。

陳平大聲喝道:“大膽廣武君,見了皇上還不下跪?你想謀反嗎?”

李左車仰天大笑,說道:“老夫賤命一條,早已不要了!當年井陘口一戰落敗被俘,就已經交給楚王了。說謀反也罷,不謀反也罷,我都認了!但今日之事,你們必須說個明白。我來問你:楚王何罪?竟被執拿問罪!”

劉邦溫言道:“朕久聞廣武君大名,今日得見尊顏,幸何如之!楚王被拿,乃是有人告他謀反,需交付廷尉,審問明白,就即開釋!”

李左車大怒,叫道:“楚王清白,丹心可昭日月,謀反一說,純係小人誣告。老夫鬥膽,懇請皇上就此放了楚王!”

劉邦見他不屈,心生怯意,側頭矚目陳平,讓他快想個辦法解決此事。陳平會意,催馬上前道:“楚王本無謀反,實乃小人誣告,這些情狀,皇上也已大略知道了一些,正待返回洛陽,為楚王辨明冤枉,通告群臣。如今,廣武君領兵擋路,阻攔皇上,隻有加重楚王的罪責啊!豈不是讓旁人覺得楚王真的謀反了呢?”

李左車冷笑道:“都是你等小人嚼舌害了楚王!我豈能信你?”

陳平道:“這樣吧,廣武君既然不相信我,有皇上在此,你總該相信皇上吧!”

劉邦忙道:“陳平說的極是!廣武君盡管放心,國有國法,朕是要帶楚王回去,查問明白,定會秉公而論,決不會冤枉楚王的!朕也要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李左車道:“既如此,請皇上讓楚王出來,與我等見上一麵。否則,隻怕我的部屬將士不會讓路啊!”

劉邦無奈,隻得命人將韓信押上前來。

李左車等一眾將士望見韓信披枷戴鎖立於車內,一齊下馬伏地大哭,那三千兵士也都伏地痛苦起來。

韓信見了,不自禁地兩眼落淚,大聲道:“廣武君,眾位將士請起,我韓信自問清白,薄有功勳,蒙皇上厚愛,雖死難報!對皇上一片丹心,至死不敢萌生反意!諸君請回,讓我隨皇上前去洛陽,辨析明白,也好將我的冤情詔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