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張作霖家又先後搬到葉家鋪、欒家堡子和駕掌寺村。在駕掌寺村住的時間比較長。駕掌寺村比北小窪村大一倍,不僅房舍多、街道多,村裏的人口也多。張有財出去賭錢,張作霖有時候也跟著,什麼玩紙牌、推牌九、押寶盒,都見過,也都摸過。有時他會自言自語地喊:“前杠對大天,後杠皇上,我通吃!”
不跟他爹去賭博的時候,他就領同村小孩子去玩擲骰子遊戲。誰先擲、誰後擲,誰的點大,誰的點小,都聽張作霖的吆喝。不管他家搬到哪兒,他都是邪大王”。後來,他成了雄霸一方的大軍閥,可以肯定地說,這與他邪大王”的性格是一脈相承的。
父親猝遭橫禍死後,張作霖的大哥作泰又得癆病(肺結核病)死去了。母親王氏靠做針線活,養活二子一女,苦度艱難的歲月。年幼的張作霖想找小朋友玩,可大多都已上學,隻剩他一個人,孤苦伶仃怪可憐的。
一天,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一家私塾館前麵,這是鞠家鋪楊景鎮開的私塾館。楊景鎮是晚清舉人。私塾屋裏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什麼“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啊,“人之初,性本善”啊,“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啊,還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些雜七雜八的聲音,好像組成了一出大合唱。這聲音緊緊地揪住了張作霖的心,他知道這是讀書。自己多想讀書,可是不行啊,爹死了,沒人供埃他沮喪地低下了頭,想趕忙走開,但又舍不得拔開腿。後來,他索性用舌頭舔破窗戶紙,用一隻眼往屋裏瞧。隻見自己的好朋友石鎖、鐵柱和禿子都在,他多羨慕他們埃屋裏念一句,他就跟著學一句,就這麼著,他偷學了不少天。
有一天,楊秀才讓禿子背書,背的是《三字經》。當背到“融四歲”這地方時,禿子怎麼也想不起下麵的了。也不知是急的還是嚇的,出了一腦門子汗,老師開始打他的手心了。張作霖替禿子急,就念出了“融四歲,能讓梨;黃九齡,能溫席。”楊秀才一愣,扔下板子到外麵一看,原來是個長得虎頭虎腦、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孩。問他姓什麼叫什麼,看他伶俐,又問:“你願意跟我念書嗎?”
張作霖不說願意,也不說不願意,就說了兩個字:“沒錢。”
接著禿子、鐵柱他們替張作霖補充,說他爹他哥怎麼死了,家裏怎麼苦。楊秀才聽罷說:“我不要你錢,你白念好了。”
有一天,楊秀才教張作霖認“禍福由之”這個詞,恰好同村的薑爺爺也去了私塾館。楊先生先教張作霖念了“禍”字,在教第二個字的時候,張作霖不認識,薑爺爺在旁邊插了一句:“‘禍’的反麵。”張作霖接著就念“福”。薑爺爺和楊先生都一驚,認為這孩子腦子反應快。
就這樣,在楊景鎮先生的關懷下,張作霖讀了3個月的書,這成為他一生文化的基矗後來,他能用毛筆寫大字題詞,全靠這3個月的啟蒙教育。他最愛寫的字是“天理良心”,連奉票的版麵上都有他題寫的這四個字。
張作霖天資聰穎,書念得也不錯,但時間一長,他的劣根性就暴露出來了。他生性頑皮,不願受拘束,才兩個月就坐不住冷板凳了,還時不時地和小同學打上一架。楊秀才因為他不守規矩,用板子做的戒尺將張作霖教訓了一頓。張作霖吃軟不吃硬,一把搶過戒尺,兩手往腿上一磕,竟撅成了兩截,扔給楊先生,嘴裏還罵罵咧咧地說:“幹啥都吃飯,我不念了。”
楊先生還想找家什打張作霖,突然發現門後藏著一杆小紮槍,便問:“這紮槍是誰的?”張作霖說:“是我的。”楊秀才問:“你拿這個幹什麼?”張作霖說:“我昨天看見你拿板子打同學的屁股,假如你今天打我,我就拿它給你兩下子。”楊先生一聽,就去找張作霖的母親王氏,說:“你這個孩子我可不敢教了,他要真的給我一下子,我就完蛋了。”
張作霖輟學回到家中,被母親王氏一頓責備,張作霖更加氣憤不平。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趕到私塾門前守著,看見小夥伴們上學來了,就往回打,不讓人家進私塾門。楊景鎮來了也拿他沒辦法,隻好讓學生把王氏找來,將張作霖拉走,才算平息了這場風波。
書雖然不念了,但張作霖對楊先生的恩卻終身難忘。後來,張作霖當了陸軍第27師師長,為感謝楊先生,特地請楊景鎮到沈陽來,在他家裏設立私塾館,給張學良、張學銘、張學成、張冠英等子女和侄兒講課。楊景鎮就這樣做了張學良的啟蒙老師。
張作霖在他父親的影響下,也經常出入賭場,早已成了個小賭徒。
父親死後,王氏生計窘迫,告借無門,為解決吃飯問題,不得不賣掉三間土房當做路費,攜帶兄妹三人,投奔鎮安縣(今黑山縣)小黑山附近二道溝的外祖父那裏,苦度艱難的歲月。王氏借了鄰居老王家的債,一直還不上,整天長籲短歎,愁眉不展。張作霖什麼都不怕,就怕他娘落淚。一次,他看娘又哭了,就哄她娘說:“娘,別愁!我他媽把錢給還上不就結了。”
“孩子,你才十四五歲,靠什麼還饑荒啊?”王氏擦了擦眼淚說。
“真的不能還債嗎?”張作霖眉頭擰成個大疙瘩,心事重重地從家裏走出來。他走到債主老王家門口,往院裏看了一眼,隻見房門緊閉著,院裏沒人。在大門外,老王家的大肥豬在牆根底下曬著太陽。他三轉兩轉,又習慣地踱到賭常往常,他一見“天地人鵝長短牌”,手就發癢;可是今天,那牌上的紅白點,再也引不起他一丁點興趣。他不願再看熱鬧,就走了出來,不知不覺地竟走到村外的臭水泡子旁邊了。
那臭水泡子足有2裏方圓。張作霖坐在水泡子邊,順手撿起個石子往水裏扔去。聽著石子落水發出“咚”的聲音的時候,他緊擰的眉頭舒展開了,一下就從地上蹦起來,一邊拍打著屁股上的土,一邊往村裏跑,一直跑到老王家大門口。門外的大肥豬還在,院子裏還沒人,就連大道上也沒人。他從老王家的苞米樓子上偷了兩穗苞米,在肥豬前麵搓著苞米粒,撒在地上。就這樣,那頭肥豬被張作霖引到了村外的臭水泡子邊上。張作霖四下看看,周圍還是沒人,就把肥豬攆下水裏;這還不算,又用石頭死命地打。不一會兒,豬就到了水泡子當間兒,四蹄亂蹬,拚命地狂叫著,掙紮著。這時,張作霖衝著村裏大吵大嚷起來:“豬落水了,豬落水了!”
村裏人聞聲都跑來了,不用說,債主老王也來了。那老王一看自家的豬落進水裏,在水泡子邊上急得直跺腳,嘴裏不住地說:“完了,完了!”
此刻,張作霖把小褂一脫跳進水裏,不一會兒就遊到肥豬旁邊,用手奮力地揪著豬耳朵往岸邊拽,終於把豬救上岸來。鄰居們看到這場麵都很感動,紛紛誇獎張老疙瘩。老王一看自家的豬得救了,高興地拍著張作霖的腦袋說:“好孩子,張老疙瘩,真是好孩子啊!走,我去告訴你娘,你們家欠我的錢,不要了。”
就這樣,小賭徒張作霖把債給“還”上了。
張作霖在十四五歲那年,當過賣包子的小販。這買賣是他娘托了人,在郭家小包子鋪賒的包子做起來的。賒回包子,他娘給裝在籃子裏,又在上麵給蓋了好幾條新毛巾,臨行千叮嚀萬囑咐:“可別賣丟了錢,家裏還指著這貼補日子呢。”
做小販,張作霖一丁點也不在行,賣了半天,也沒賣出去幾個。走著走著,肚子裏咕咕直叫。他從籃子裏摸出個包子,在鼻子上聞了聞,好饞人哪!但一想起他娘的話,又放回籃子裏。可是架不住餓得前腔貼後背,索性抓出個包子,心想就吃一個,於是三口兩口就吞了下去。吃了一個,心想:“一個也是吃,兩個也是吃,幹脆吃它個飽再說。”他便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通,籃子裏的包子就剩得不多了。等回到家裏,一看到他娘偷偷地抹眼淚,心裏很不是滋味,決心不再吃了。但是到了第二天,又是吃多賣少。
一天,下小雨,貨沒賣出去多少,籃子裏還剩下一多半包子。為避雨,他躲進一家的大門洞裏。大門洞裏有幾個老太太正在看馬掌牌(一種紙牌)。這幾個老太太,他原本都是認識的。張作霖看得手心發癢,也要摸兩把。幾個老太太都不帶他玩,怕他輸了不給錢。張作霖笑嘻嘻地說:“別看我沒錢,可有包子,你們老幾位怕什麼?”沒辦法,勉強讓他參加了。張作霖的牌背得厲害,明明和條子,可他摸的、別人打的不是餅子就是萬字,幾個人當中就他一個人輸。他輸急眼了,一手抓起老太太的錢,揣在懷裏,一手提起籃子撒腿就頂著雨跑了出去。幾個老太太擰著小腳去追,那哪追得上。跑出老遠的張作霖回過頭來,做著鬼臉說:“下回別再跟我玩了。”幾個氣壞了的老太太,跺著腳罵了他一頓,隻好自認倒黴,不再攆了。
這一來,他名聲就臭了,包子更賣不出去了。等郭家小包子鋪一倒閉,張作霖賣包子的生涯也就結束了。
老王家的債雖然還上了,但張作霖一家還是常常無米下鍋。他母親靠一雙手為人做針線活,養活二子一女度日,生活極其艱難。二哥張作孚隻好去給地主“扛活”,掙點糧米添補家用。張作霖在家裏無事可做,想要給人家放豬、放牛,無奈人家嫌他頑皮不肯雇用,於是他開始尋找生活出路。母親王氏怕他再走他父親的老路,一心讓他學個營生。
張作霖先學木工。15歲這年,經人說情,他去高家木匠鋪當徒弟。王氏又借點錢買了四色禮,就是兩匣果子(糕點)、兩瓶二鍋頭酒、一籃綏中白梨、一筐大紅棗,讓張作霖恭恭敬敬地給高木匠行了跪拜大禮。然後又寫下字據,立了規矩,規定不付工錢,打罵任由師傅,如不服管教立刻驅逐回家等等。於是張作霖成了高木匠徒弟。那時候在農村,木匠、棚匠、鐵匠、瓦匠,是鄉裏稱道的四大高手。在落後的自然經濟條件下,有了這幾樣本事,就可以吃得開,吃得飽了。
小張作霖天天起五更爬半夜地幹。起床的第一件事,是給師傅、師娘倒尿盆,刷洗幹淨後放在僻靜地方,晚上睡覺前再端到師傅屋裏擺好。倒完尿盆,要蹲在灶坑前,用刨花、碎木頭燒好一鍋熱水,供師傅一家和雇來的木匠們洗臉、刷牙用。然後去井上挑水,打掃院子。如果讓師傅看見缸裏的水沒滿,院子裏有一根草棍,就要挨師傅一頓臭罵。開飯的時候,徒弟不能上桌,隻能一手拿個窩頭,一手端碗稀粥,手指縫裏夾根鹹菜,蹲在牆角旮旯大口大口地吃。不大口快吃不行,因為不定什麼時候師娘會大聲吆喊:“張老疙瘩,快來!”小張作霖得趕緊放下窩頭、粥碗,去給師娘的吃奶孩子收拾屎尿。
飯後,大工匠們都幹起了正經活來,有的鋸,有的锛,有的刨,有的用墨盒畫線。木匠們的耳朵上都夾一根半截鉛筆。小張作霖先是扛木頭,抬木板,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過了好多天,師傅才教小張作霖用鋼銼銼鋸齒。一不小心,銼掉個鋸齒尖,氣得師傅掄起巴掌給了張作霖兩撇子,打得他眼睛直冒金花。師傅嘴裏還罵著:“媽拉個×,沒用的東西!”張作霖哪受得了這個氣,也回了一句:“我操你奶奶!”師傅氣得鼓鼓的,幹瞪眼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天,才說:“滾!”
張作霖被高家木匠鋪辭退了,他想學木匠手藝的願望破滅了。
王氏一個中年寡婦拉扯三個孩子,實在不易,沒辦法就改嫁給獸醫張某。張獸醫為人厚道,對王氏和她帶來的三個孩子照顧得十分周到。有一天,王氏見孩子不在身邊,就唉聲歎氣起來,張獸醫關心地問哪兒不舒服。王氏說出了心病:“老疙瘩一天比一天大了,可學什麼也學不成,幹什麼也幹不好。”張獸醫說:“讓老疙瘩跟我學獸醫吧!學成了也能混個吃喝。”
張作霖對獸醫這行倒頗有興趣,尤其喜歡馬,頂討厭的是劁豬、劁羊。劁是割掉牲畜的生殖器。有一回,好不容易把一口老公豬的四個蹄子綁好,張獸醫拿起劁豬刀要動刀,讓張作霖按住豬後身。張獸醫的刀剛下去,老公豬就竄出一泡稀屎來,濺了張作霖一身,他猛一躲,閃在一邊。老公豬失去了壓力,身子一撅打,張售醫的刀就走偏了,疼得老公豬嗷嗷直叫。事後,張獸醫也沒有埋怨張作霖一句。
如果來了醫馬的,張作霖就不住腳地忙前忙後,熬藥、灌藥是他的活。如果病馬需要留住幾天,張作霖還要負責喂馬、遛馬。每次出去遛馬,到了沒人的地方,他也不管馬病好沒好,都要跳上馬背,猛抽一鞭,在野外盡情地兜風。好不得意,好不快活,好不威風!有的時候,馬會使性子,一尥蹶子把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張作霖也不顧屁股疼,腦袋起包,從地上爬起來,就撒腿快跑去追馬,嘴裏不住聲地喊著:“籲——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