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秘書放下鞋才露出他的臉,一臉不好意思地說道:“忘穿鞋了。”馬秘書穿上鞋之後,又對全屋瞪著眼睛看著他的所有人說道:“打攪了,別送,請留步。”
會客廳內,田中義一一臉的不快,瞪了總領事一眼,不滿他的疏忽,低沉著嗓子,問:“這是個什麼人?”
總領事露出惶恐的表情,道:“張作霖帶來的譯員。”
善耆吃了一驚,隱隱猜到張作霖的來意,忙問:“張作霖他來幹什麼?起先他極力反對共和!現在他已經投靠袁世凱了!”
總領事倒是一個地道的中國通,當下耐心解釋道:“他到底不是北洋的嫡係,聽說袁世凱要把他趕出奉天,叫他的27師到蒙古戍邊。袁世凱派了他的心腹段芝貴來奉天當都督,受到排擠的張作霖是來投靠我們,想用日本當他的靠山。”
川島浪速拍手叫好,興奮地說:“那好啊!可以拉他入宗社黨一起幹!他的27師可是東三省最有實力的軍隊。”
善耆道:“我親筆給他寫封信,邀請他加入宗社黨,閣下看行嗎?”
田中義一神秘地一笑,他和張作霖多次打過交道,深知川島浪速、善耆的想法異常可笑,心裏更是看不起這些人,當下道:“張作霖這個人,我救過他兩次性命!對他我是有所了解的!他能到今天這個地位,說明他不是一般的狡猾——當然了,張作霖這個人不是不能利用,而是要把握好如何用他,在什麼時機用他的分寸。滿蒙獨立這種事情,用張作霖就十分危險,有可能是你沒能利用他,反而被他利用了。”
川島浪速埋頭想了一會兒,猛地一揚頭,惡狠狠地說:“如果張作霖阻礙我們的事業,我‘支那浪人協會’在奉天殺了他是非常容易的!”
總領事也附和道:“外務省對待張作霖這個人有明確的方針,他不會反日,但也沒必要與他合作,隻和他保持某種聯係就行了,因為他的地位太低。現在最好的合作對象是袁世凱,他要做比皇帝還專製的獨裁者,所以跟袁世凱合作的空間太大了!太理想了!”
田中義一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川島芳子,讓她到自己麵前來,然後慈愛的撫摩著川島芳子的頭發,道:“我認為,無論內閣的外務省從袁世凱手裏取得多大的收獲,我軍站必須立即行動,把滿蒙從中國本土永遠分離出來!滿洲是我大日本的生命線!必須也一定能永遠屬於日本。現在我們來詳細安排滿蒙獨立的具體步驟……”
一路上,馬秘書對張作霖講述了自己偷聽到的情況,說:“這幾個人我整明白了,一個是肅親王善耆,一個是日本浪人川島浪速,還有一個小女孩拿把刀,最重要的人物是那個從裏屋出來的,穿一身少將軍裝,都稱他田中副參謀長閣下,應該就是田中義一……”
張作霖“哦”的一聲,心想,這回遇見老熟人了,田中義一現在在日本軍部的位置挺高,這條關係以後一定要用上。
馬秘書繼續道:“他們說的最多的是滿洲和蒙古,也說了大連和長春,對了,還有宗社黨!還說大醬鹹菜,火柴箱子啥的……”
張作霖拍了一下馬秘書的腦袋,道:“這胡嚕半片的,你是咋聽的?他們到底說的啥事啊?咱們得知道他們要幹啥?”
馬秘書縮了縮頭,遲疑地說:“就聽見這些,別的沒聽著……那門裏頭還隔著個掛衣服的小小外間,離得遠……也是卑職無能,師長……”
張作霖點了點頭,道:“不能怨你,這就夠難為你的了。”當下不再理會馬秘書,自個琢磨這件事,揣度這個局勢該怎麼整。心想,那個總領事眼皮不抬,也不說話,不知道他啥心思。那自然是瞧不起我了,一個帶兵的師長,人家不稀罕。我要是奉天的都督,他就不會是這副德行啦。嗯,日本領事館是他們內閣的外務省派出的,主要是和政府打交道。咱們既然是軍隊,不妨跟日本軍部聯絡聯絡。再說日本內閣管不了軍部,軍部可以任意行動。對了,日本在滿洲的屯駐軍的最高司令部……是遼陽那個,還是公主嶺那個?公主嶺那個是保護南滿鐵路和附屬地的守備隊司令部;遼陽那個是作戰師團的司令部,都歸旅順那個日本關東洲都督府管。
張作霖長長地舒了口氣,問馬秘書:“那咱倆再去趟旅順?”
馬秘書忙應聲道:“我聽師長吩咐。”
張作霖哈哈大笑,道:“往後你就跟著我和日本人打交道。幹好了我一定提拔你。咱倆這回上旅順,都打扮成做買賣跑外櫃的。你回家去換套衣服。”
馬秘書吃驚道:“微服私訪?”
張作霖斜了他一眼,閉上眼睛,昨晚,他鬧騰了一夜沒睡好,實在有點困了,把帽子從頭上摘下來,蓋在自己頭上,道:“啥私訪啊?咱又不是八府巡按,司法行政上啥權力都沒有——你要記住我這話:咱要想守住奉天這塊地盤,必須跟日本人保持好關係;可也得十分小心,別叫老百姓看出來咱要當漢奸!咱倆偷偷摸摸地走。你馬上給洮南的吳俊升鎮守使發電報,讓他注意肅親王和日本浪人的活動!他們指定要在蒙古鬧事!”
日本駐奉天總領事館會客廳內,田中義一仍在主持討論滿蒙獨立事宜,最後決定主要的軍事力量就是蒙古的巴布紮布的軍隊。並讓宗社黨立即赴蒙內,把一切行動步驟都要安排妥當!他自己則回國去準備好宗社黨發動兵變所需要的全部軍火。最後,他示意日本翻譯拿過來一隻小皮箱。打開箱子,裏麵裝有10包用圓柱形小白布口袋包裝的海洛因毒品,對善耆道:“這是軍部給你們的活動經費,肅親王請收下吧。”
善耆用手指捅一下小白布口袋,不明所以,問道:“這是……”
總領事解釋道:“這是海洛因,你們中國人叫白麵兒。這一兩白麵兒比十兩大煙還值錢!很受支那癮君子的歡迎!哈哈……”
田中義一又道:“滿蒙獨立這件事,內閣與我軍部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因此這項軍費暫時還沒有撥下來。但是,內閣是不能限製我軍部的,我軍部擁有‘帷幄上奏權’,直接對天皇陛下負責。軍部能左右內閣的政策!所以軍費不會成問題!滿洲的大連、安東等附屬地區內建設海洛因提煉工廠。這種工廠我軍部不便直接經營,準備交給浪速你們黑龍會和支那浪人協會來經營,這樣我們的活動經費就都十分充足啦!”
川島浪速立即趴在地上給田中義一磕頭,等他抬起頭來時已是熱淚盈眶,喊道:“感謝參謀長閣下!我川島家族,世代為武士,在武力打倒幕藩戰爭中,為天皇陛下屢建新功!可是,自明朝削藩以來,我士族武士成為浪人,雖抱有切腹斷頭之心以效忠天皇,卻無用武之地!不想今日之滿洲,成為我黑龍會、浪人大展身手的廣闊天地!”
善耆在旁湊趣道:“黑龍會和支那浪人會是我宗社黨崇拜的武神!是複興我皇權的救星——我想冒昧地請教參謀長閣下:黑龍會是否可以改稱黃龍會?因為黑龍在我國視為凶煞,黃龍則是我皇族崇拜之神之祗……”
田中義一不滿地看了善耆一眼,淡淡地說:“這讓川島先生解釋吧。”
川島浪速轉頭對善耆道:“這黑龍指的是黑龍江!我黑龍會要征服的是整個黑龍江流域!就是江南的滿洲和江北的俄國!這會名是不能更改的!”
田中義一覺得話說到這裏,已經夠了,當下站起身來,全屋的人都跟著站起來,田中義一道:“我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田中義一轉身要走的時候又停下腳步,指著海洛因毒品,道:“走我南滿鐵路帶多少都安全,離開南滿鐵路時,還是要小心中國軍警的緝查!”
川島浪速道:“請參謀長閣下放心。”
田中義一走了之後,川島浪速拿和服給芳子,道:“芳子,把和服穿上。”
善耆幫芳子穿和服,川島浪速用和服的腰帶將毒品包成一方形包袱,又將這包袱往芳子的腰上係上,因毒品很重,川島浪速需用力才能係上。
川島芳子抱怨道:“哎呀!好沉啊!我不係!我不係!”
川島浪速狠抽芳子一耳光,吼道:“八格!你是在做驚天動地的事業!你要征服滿洲和整個支那!這點苦都不能吃嗎——係上!”
川島芳子淚流不止,狠狠喊道:“哈依!”
善耆轉過頭,不忍看他這個僅10歲的女兒挨打流淚的情形。
奉天城張作霖官邸前,張作霖從馬車上下來,直奔後院東廂房內。進屋發現屋內冷冷清清,隻有張學良一人躺在炕上看書。張學良看見父親進屋立即下地恭迎:“爸回來了?”
張作霖問道:“你媽呢?”
張學良情緒低落地說:“媽帶著小弟回新民了。”
張作霖張口結舌:“啥?你媽!你媽她咋這樣呢?過了這麼多年了,我這熊脾氣你媽也不是不知道!你說她……”
張學良忙遞上水杯,道:“爸喝口水,爸別著急,等過兩天咱爺倆到新民去把我媽接回來不就得了。”
張作霖歎了口氣,道:“等過些天吧。你們是不知道啊,爸這陣子太鬧心了!袁世凱的電報你是看見了。可日本人比袁世凱更可怕!我得去趟旅順。回來就去接你媽,你念書的事,我都給你請好先生了,咱先在家設個學館,等你把國學的底子打好了,往後你上啥學堂由你——對了,你就搬到這房子來住吧。”
張學良又問:“那我媽回來住哪兒?”
張作霖哪裏不知道兒子的心思,道:“你媽住上屋,叫他們搬到西院去。這東屋好給你娶媳婦……”
張學良窘迫地說:“爸!我不要媳婦……”
張作霖板起麵孔假裝生氣:“瞎說!你懂個屁!你不要媳婦我還要孫子哪!聽我告訴你,我在蒙古鄭家屯剿匪的時候很艱難,有個開糧棧的大買賣家於文鬥先生叫我住在他家,他沒少幫我。於先生的閨女叫於鳳至,算命先生說這閨女是鳳命!你們兩人的八字合婚是大吉大利!你8歲的時候我就把這門親事給你訂下來了……”
張學良帶著哭腔說:“爸,你咋這樣呢!也不跟我商量……”
張作霖笑道:“你少跟我整那套新派的事!要弄啥景啊?我告訴你!你的正室原配,非得聽我的不可!往後你在外麵再找啥女人,我都可以不管。我跟你媽全都合計過了,再過3年,你16歲就把於鳳至娶過門!”
張作霖說完,大咧咧地走了,留下發愣的張學良獨自站在屋地當中。
旅順口城一家日本料理店,華燈初上。一個中年日本婦女托著一個托盤來到一個包房門外,托盤裏是菜單。包房內,張作霖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喝茶,他身著長衫,一副商人打扮。房間的門被拉開,料理店老板娘跪在門外,老板娘柔媚地問道:“先生,您現在點菜嗎?您要陪酒女郎嗎?”
張作霖一擺手:“我不懂——待會再說!”
老板娘繼續用很生硬的中國話說道:“先生,您現在點菜嗎?您要陪酒女郎嗎?”
張作霖示意老板娘進來,老板娘進屋,又跪著把房門拉上。張作霖道:“我也不懂得你們日本啥菜,我們就三個人,你挑最好的菜上,夠三個人吃就行。”
老板娘高興地點頭:“哈依!您要陪酒女郎嗎?”
張作霖道:“陪酒的也要最好的!”
老板娘拉開門向走廊拍手掌,由包房魚貫走進房間七八個穿日本和服的妓女。這些妓女滿臉和半裸的酥胸上都塗了厚厚的白粉。老板娘指著妓女,道:“先生,請您挑選吧。”
張作霖環視眾妓女後撇著嘴,不滿地說:“挑啥呀?你自個看看,一個個的滿臉渾身都抹上白粉,八成有一寸厚!這滿臉的褶子也都抹平乎啦!就她們腦袋上那是真頭發嗎?那是戴個帽子!假的!摘下來說不定是個禿子哪!哈哈哈……”
一個叫幸子的妓女一下撲到張作霖身邊,雙手抱住張的脖子。她用一口的東北音撒嬌道:“你看看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張作霖不信她是個日本人,幸子拎起自己的領口,抓起張作霖的手,解釋道:“是啊!咋的?我8歲就到旅順這疙瘩啦,我今年才18歲。我們日本女人就樂意抹這麼多白粉,你不讓咋的?不信你摸摸,看我有褶子沒有!”
張作霖忙道:“打住!打住!”
幸子抓住張的手不放,依舊賣弄著風情:“你不是說我們是假的嗎-…”
張作霖不耐煩道:“行啦行啦,就你是真的,行了不?”
這時,馬秘書領一位30多歲,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店裏,來到包間門口,張作霖站起身來,馬秘書向來人介紹道:“這是我們張師長——這位是我在日本的老同學,他姓於,於春先,現在是南滿州鐵道株式會社的高級職員。”
於春先道:“張師長,幸會幸會。”
張作霖指著一眾妓女道:“為我的事情,有勞於先生的大駕啦!快請坐!這是為於先生叫的陪酒的!這我也不會挑——於先生,您來,您自己挑!”
馬秘書道:“師長,等喝酒的時候再叫她們進來吧,我這位老同學要先跟您說辦事的情形。”
張、於等三人落座,於春先說:“張師長不必客氣,為張師長效力很榮幸。其實,張師長要求會見關東都督,並不是件難辦的事情,因為我們滿鐵和關東都督府對外是兩個部門,實際是一回事。我就常有機會麵見都督本人。日本舉全國兵力物力,從沙俄手裏把南滿鐵路和鐵路兩旁的附屬地裏的礦山、森林搶到手,能給私人財團嗎?滿鐵總裁是政府官員,滿鐵絕大部分股本是政府的,政府出兵保護南滿鐵路及附屬地。這旅順的關東都督府是日本陸軍部派出的,直接指揮滿洲屯駐軍總司令部。所以,關東都督府、滿鐵、關東軍在滿洲是三位一體,實行的是軍政統治。”
張作霖其實對這些早就了然於胸,表麵上卻顯出一副大感興趣的模樣:“嗯!聽於先生這麼一講,長見識了!真長見識了!”
於春先忙說:“不敢當——本來已經約定好了,今天大島義昌都督和張師長會見,可就在今天早上一上班,通知我取消了張師長這次的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