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一位全麵發展的貝勒是不容易的;造就一位能勝任天下的皇帝尤其不容易,故他們的蒙師曰國師。清的每一位皇帝的背後,都曾有漢族國師的光輝身影,造就偉大皇帝的光榮,有漢人國師的一半。這使清朝的皇帝中,半數以上口才不錯文才也在超凡一流。佼佼者,引漢家之經據漢家之典,亦善侃侃而談。麵試新科狀元進士們,出題每刁妙,漢人才子不敢輕視也。
在清早期,漢人子弟即使成功入仕,往往也僅能任文官,難掌軍權。朝廷要職,還是基本控製在滿官手中。滿漢官員之間,即使職位同品,也互不通婚。足見他們對於皇室與貴族血統的純正,是十分在乎的。同為貴族,滿貴族在心理上也常覺高於漢貴族。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實並不能解決好清皇室的內訌。
姑且不論雍正繼位之合法性的存疑,其登基後,另外幾個兄弟千真萬確是被他借由害死的。也許正因為這一與皇位有關的原罪,使他的兒子乾隆更頻繁地駕幸孔府,有次還帶著母親在孔府小住。
他對孔子的尊崇,超前勝後。在住期間所封孔府官員,最多時“局”以上者達七十餘人 ——當然,人家孔府後人也爭氣,都考取了證書的。但同等學力而服不成官政的大有人在。這也是沒奈何的事,誰叫“大清”已是全世界第一人口大國了呢。
雖然將科舉之文門向漢人子弟敞開,屢考不中者還是大多數。
在文學作品裏,家境好的,如《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如《官場現形記》的某公子,仍可過錦衣玉食起碼豐衣足食擁妻攬妾的好生活;而一般庶家兒郎,落魄士子,人生便很慘。能進入豪門充當儒仆,算是命運挺不錯了。不少人羞於現身市井鄉裏,隱向山林,過起了有文化的半野人的生活。但這也不僅是清朝獨存之現象,以前朝代,基本如此。這是教育失敗的現象,科舉害人的另麵,社會進步停滯不前的佐證。
然而皇室後人卻在文化方麵大受裨益。僅看曆代皇帝批奏的文存,圈點精恰,或準或駁,文字見童子功,辭藻豐富,條理明晰,亦莊亦諧,頗顯個性。即使沒理找理,也還是充滿了道理自信。那都不會是別人代筆。在批奏方麵,他們還是親力親為的。
說到文字,清的皇帝們形成了中國書法的帝王體,橫平豎直,筆觸渾厚,架構緊湊,莊嚴肅穆,氣質難仿。即便慈禧,也端的能寫一手地道的帝王體,不服不行。
而乾隆,可謂清帝中的“詩帝”,一生作詩四五萬首。劣詩肯定多半,但較好的詩句也必有之。
我是知青時,聽一位北京老高三吟曰:“萬裏長江飄玉帶,一輪明月滾金球。 ”——覺甚嘉,屬工對,氣象大,有畫麵感,也有動感。
問何人之句。
答曰:“乾隆。”
後來得知,對方乃清皇族後裔。
而彼們中,善詩畫者,不足為奇。
清的滅亡,內因外因,原因多多。腐朽了,落後於世界之林了,是謂主因。
但它怎麼就腐朽了呢?
竊以為,規律使然。就是再英明的皇帝,有文武兩班再忠誠能力再強的大臣輔佐,文人士子們再懂事、不添亂,庶民百姓們再順良、顧大局識大體,而且,日本也不挑釁,西方列強也不仗軍火優勢相欺 ——那它也還是要亡的。緣何?壽限到了。封建之國體,好比人有壽限。初定如少年;中興如青壯年,大抵生氣勃勃,仿佛前途無量;而沒有誰的青壯年期是無限長的。中興一過,似夕陽西下,晚衰開始了 ——也沒有誰能長生不老。此自然規律,不以人之意誌為轉移。不可抗拒。
此是封建國體的“天譴”基因。
是身為皇權接班人者,命運難逃之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