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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07

師章瑤的複讀生活帶著無法掙脫的憂鬱拉開了沉重的帷幕。

開學的第一天,師章瑤穿著母親給她新做的黃色列寧服外套,裏麵配一件純白色的確良襯衫,下身是一條略微發白的舊軍黃直筒褲,褲腳是用嶄新的軍黃布接成的。這身衣服穿在她俊俏的身上顯得格外精神。她一洗往日的孤傲和自信,幽寂的雙眸蘊滿無邊的堅毅。她全神貫注,眼球始終追逐著黑板上老師行雲流水的文字,洗耳聆聽老師生動的講解。

除了吃飯上廁所,師章瑤從沒離開過自己的座位。課間休息時,同學們都去放風了,她卻黏住硬邦邦的板凳,咀嚼著老師課堂上的內容。她勤奮的身影在教室裏重疊成美麗的風景,日複一日,這道美麗的風景吸引了高三(一)班所有的應屆生。

鄭淵博踏進大學後常常想起師章瑤標致的模樣。當他第一次與師章瑤的目光不期而遇時,他便聽到一個悠遠的聲音對他說:這個美麗的姑娘,或許就是上帝賜給你的新娘。可是,大學的門檻在她麵前升格成一道鬼門關,出類拔萃卻名落孫山。

鄭淵博省吃儉用一分一分地攢錢,一到周末便跑到書店給師章瑤購買有價值的高考複習資料。他總是精心選擇,並把一些重要的地方抄寫下來,提示師章瑤作為重點部分牢記在心。凡是與高考有關的複習資料他都會毫不吝惜買到手裏,抱到郵局。

師章瑤每次收到鄭淵博的複習資料,心裏像生了一個暖烘烘的爐子。本想提筆寫句感謝的話,可一想起鄭淑琴那些警告和威脅的話,頭上便是烏雲蔽日。

在師章瑤看來,任何華麗的辭藻也無法精辟地詮釋她內心雜糅的情感;唯有沉默,才是於無聲處聽驚雷。

師章瑤默默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把輪回的沉默聚集成原子的能量,在決勝未來之後她要對鄭淵博一個人集中釋放。

秋去冬來,半個學年眨眼間過去。

1981年11月16日傍晚,學校停課、工廠停工,連烏鴉也停止聒噪,全國人民守在黑白電視機和收音機前。此時,第三屆女排世界杯的決賽正在進行,中國隊對陣東道主日本隊。在主場球迷震耳欲聾的呐喊聲中,郎平最後一記重扣,中國女排三比二獲勝,贏得世界冠軍。整個中國沸騰了,人群聚攏在天安門,徹夜高呼“中國萬歲!女排萬歲!”

師章瑤依然抱著課本。外麵的熱鬧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弟弟大聲呼喊,激動地拉著她去看爆炸的現場,她一把將他推出去,關上門,繼續伏案看書。

“瑤瑤,看看中國女排吧。讓大腦正好休息會兒。”母親對她喊道。

師章瑤站起身,找到一塊藥棉,揉成棉球,塞進耳朵。

夜深了。電視機睡著了。師章瑤蜷縮在床上,眼睛瞪著天花板。頭發依然成片脫落,失眠還是不肯離去。眼睛剛剛合上,大腦裏的怪現象立即出來活動。吼叫帶著尖厲的號哭,瘋狂向她撲來:“師章瑤啊師章瑤,上北大啊上北大。”這聲音似乎來自硝煙滾滾的古戰場——萬馬奔騰,呼嘯而來。師章瑤被帶到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裏麵全是刀光劍影,塵土飛揚,一片廝殺。

師章瑤雙手抱頭,蜷縮在床上,恐懼從四麵八方向她逼來。

精神恍惚,精力四處流落。她把臉埋在被子裏哭了。

期末考試到了,她渾身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難道是高考發揮失誤留下了後遺症嗎?為什麼一到正式考試,她總會看到浩浩蕩蕩的敵軍部隊手持鋼槍向她殺來。

每當這個時候,失眠便是附在她身上的魔鬼。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十隻羊。”煩躁和數字成正比。她抓頭跺腳,淚水跟著撲出眼眶。她起身下床,揭開窗簾,外麵的天也吊著一副死人臉。

早上六點,鬧鍾把她從噩夢中吵醒。她一把推開被子,坐起身。

桌上的詠梅牌微型收音機響了。山西人民廣播電台每日六點半準時播出的中學英語講座是師章瑤的必聽課。

這個收音機是她剛上高中時,父親花了十元錢給她買的獎品。

除了語文,師章瑤最愛學的就是英語。她把幾平米的小屋貼滿英語短語和詞組,隨處可見的牆壁和門窗全是英語的海洋。

“快吃點早餐吧,吃完再看書。”母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放在書桌上。

“媽,早上剛起,我不想吃。”

“不吃哪能行。快吃吧,今天還要考試,不吃飯,血糖一低會頭暈的,趕緊趁熱吃吧。”

師章瑤知道母親的話向來都是聖旨。

恍然間,一個學期又溜走了。

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鄭淵博意外地收到夏之濱的來信。他在信中說為了萬無一失,父親把他的戶口遷到新疆一位老戰友那裏,今年高考他將提前趕到新疆考試,那邊的錄取分數線很低,參加高考很沾光。鄭淵博立即複信鼓勵他靜下心,好好複習,並給他寄了一套海澱區的複習資料和模擬試題。

難熬的寒假終於來臨,鄭淵博踏著晨雪歸來。盼望已久的日子站在眼前,他的心卻在師章瑤的窗外忐忑不安。

朱海莎放假回家後放下東西直奔師章瑤家。這個小巧玲瓏、皮膚白皙、鼻梁挺拔、長著一雙水汪汪大眼睛的城市女孩一如既往地喜歡著高潔的師章瑤。她生性活潑,天真可愛,甜美的嗓音和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是她身上最耀眼的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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