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薩滿專家墨日根(2 / 3)

墨日根所長道,佟林趕上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尾巴,孟溪可能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

孟溪道,我怎麼不知道,當年美國要往中國扔原子彈,毛主席怕我國亡國亡種,才把青年們從城市輸送到邊遠鄉村的。

墨日根聽後哈哈大笑道,你又聽誰在胡說八道。好,這個問題咱們先不講,單說我,雖然出生在牧區,但是在盟裏上的學,畢業後也被分到一個牧民點兒。那個牧民知青點兒在紮烏盟牧業大隊,連長是一名退伍兵,叫劉俊雄,是廣東人。劉連長喜歡吃,吃的東西也稀奇古怪,草裏爬的蛇呀土裏鑽的鼠呀,他全吃,他還最愛吃土撥鼠,讓我幫他抓,他用來煮湯喝……我總幫他弄吃的,我們關係很好。劉連長幹了一年多,從家鄉把媳婦領來了,他讓我管他媳婦叫劉太。劉太長得瘦瘦小小的,但很漂亮,來到草原後,對什麼都新鮮,沒事兒總去草原上采花采菜,有很多山野菜,我們草原人不認識,劉太到來後,帶領大家也都吃起來了。一天,我領著劉太去采野韭菜,在嶺上遇到一隻小狐狸,劉太一石頭扔過去,把小狐狸腿打瘸了,她讓我幫她抓,我沒有動。在草原,人們信奉狐狸是有神靈的。沒有抓住狐狸回去給劉連長煲湯喝,劉太一路上還和我鬧別扭……

我帶她回去後,正是知青點兒開飯的時間,青年們聚了很多,就在這時,劉太犯病了。她站在知青點兒院裏,先是傻笑,一會兒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後來,劉太把衣服脫光了,光著腚又跳又唱的……知青點兒都是沒結婚的大姑娘小夥子,大家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劉連長回來了,把劉太抱回屋去……此後,劉太三天一大鬧,兩天一小鬧,犯病時,光著屁股就往出跑。連長讓我套上馬車,和他一起將劉太送到百裏之外盟裏的醫院,一檢查,大夫說沒病,可回來後還是鬧……這時,一位放馬的老額吉(阿爸)對劉連長說,可能衝著什麼了,這病得找博額看。我們蒙族,管男薩滿叫博額,女薩滿叫烏德根。連長猶豫不決,處在兩難的選擇,他是黨員,天天喊破除迷信,可轉身為了媳婦治病,又要大搞迷信……最後,我給他出一個主意,找一個沒人的地方下神,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病治好了最好,治不好也沒人知道。

劉連長聽了我的話,派老額吉去請博額。

按照老額吉的指點,我在遠離知青點兒的一個小山坡上搭起神壇。我們蒙族的神壇和漢族不一樣,在小山坡上搭一個蒙古包,蒙古包裏植一棵白樺樹,蒙古包外再植一棵白樺樹,這兩棵白樺樹叫托若樹,中間拴一段牛皮繩,將兩棵樹連在一起,這條繩叫拴那繩……這兩棵樹,按照薩滿的理解,是給神準備來到人間的兩道門……另外,我還抱去一隻小羊,是祭祀用的。然後,我又在蒙古包外點起一堆達子香火,達子香燒起來有一種特殊的香味兒,神仙喜歡。

月上三竿的時候,劉連長把媳婦帶來了,等了一會兒,老額吉也把博額請來了。

那位博額四十多歲,叫阿力瑪純陽,是錫伯人。他說自己是薩滿,不是博額。薩滿博額的,隻是各族的叫法不同。阿力瑪純陽讓把劉太安置在蒙古包裏,在她頭上蓋一張草紙,然後從包裏掏出一把滿山鬆香草,在樹下點燃,當香煙四處散開後,他開始洗羊。洗羊就是用清水洗羊的耳朵,羊如果全身亂抖,就證明受神了。那隻小羊果然全身亂抖,阿力瑪純陽用薩滿鼓槌,一槌將小羊打死,擺在祭壇上,然後開始跳神,說也怪,無風無浪的,薩滿鼓一敲,埋在蒙古包外的白樺樹便開始抖動,好像有人搖似的。阿力瑪純陽邊敲邊唱,當時我不懂滿文,不知道他唱的是什麼,唱了一會兒,阿力瑪純陽猛然往後跳去,連跳了幾步,一頭栽倒下去……老額吉讓我搖著阿力瑪純陽身上的銅鈴,說是怕阿力瑪純陽過陰後走得太遠,魂兒回不來,搖鈴是告訴阿力瑪純陽家的方位。

不久,神靈借助阿力瑪純陽的肉體說話了,問大家找他幹什麼?那個聲音聽起來像個女人聲。

老額吉替連長把劉太的病講了。

那個聲音道,這個女人太狠了,把我的兒子打傷不算,還要把它煲湯喝,我不能饒了她。

老額吉趕緊禱告,告訴她,因為不知道,才觸犯了狐仙,以後再也不傷害狐子狐孫了,還給它天天上香,讓它永受香火。

那個聲音道,如此,就饒了她吧。

隨著那個聲音消失,昏迷過去的阿力瑪純陽醒過來了。

就著我燒的那堆達子香火,把小羊烤好,就著羊肉喝完酒後,便各自散了。說也怪,劉太從此再沒犯過病。

我說,這可能和胡三仙治癌一樣,也是精神暗示。

墨日根所長道,這事兒怎麼解釋都可以,後來我遇到一件事兒,就不好解釋了。

墨日根所長繼續講道。

一年春夏之交,草原上鬧起了蟲子。我們連隊全參加到抗蟲之中了,撒藥、打隔離帶,甚至放火燒,用煙熏,但蟲子多得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每棵草上都爬了三五條蟲子,那些蟲子黑黑的,大家從來沒有見過那種蟲子,它們爬到草上,不停地吃,不停地屙,站在草原上,感覺就像四周下著小雨似的,那是蟲子屎落地的沙沙聲……過去碧綠的草原,現在變得斑斑駁駁,黑一塊綠一塊的……當時,國家還派飛機撒過藥,但蟲子太多了,這批剛死,那批又爬出來了,眼睜睜的,看著蟲子一天天把草原咬噬殆盡,人們的心裏都像火燒似的難受,但誰也沒有辦法。

最後,又是那位老額吉和劉連長建議,要請阿力瑪純陽幫助滅蟲,說,古來草原鬧蟲子,他們請的都是博額。

聽老額吉如此講,劉連長又猶豫了,自從阿力瑪純陽給劉太看過病,劉連長就相信了薩滿,但如果請阿力瑪純陽幫助滅蟲,那是誰也瞞不住的,在那個年代,這事兒要冒很大風險,搞不好,甚至會弄一頂反革命的帽子戴上……最後,看到滿草原的蟲子,劉連長咬著牙,答應了去請阿力瑪純陽。

這是一個大儀式,經老額吉提議,我們在翠巒山上搭了高高的祭台,在山頂上栽了很多白樺樹,支起牛皮大帳……很多蒙古人知道後,都騎馬跑來觀看,他們帶來了自家的牛羊,是獻給蟲王爺的。那一天,就像召開那達慕一樣,人歡馬嘶。阿力瑪純陽到來後,請神儀式開始了。我們在山頂點了九堆滿山鬆大火,九個煙柱直直飛上天空,好像把天地連起來了一樣,然後,又殺了九隻青牛,擺上祭壇,阿力瑪純陽看到一切備好,便敲起薩滿鼓,開始請神……我從沒看到薩滿會跳得那樣瘋狂,阿利瑪純陽一邊敲著鼓一邊轉著圈子,最後幾乎轉成了一個風團,急促的鼓聲,最後合成了一個節奏,就像瀑布一樣嘩嘩地響著……這時,在老額吉的示意下,大家把一碗碗馬奶子酒向阿力瑪純陽潑去,潔白的馬奶子酒,並沒有潑到阿力瑪純陽身上,又被他甩了出來,圍著他,就像開了一朵白蓮花……阿力瑪純陽一口氣跳了三個多小時,這時,奇事出現了,響晴白日的天,突然刮起風來了,緊接著烏雲開始聚集,一會兒劈劈啪啪的大雨點便砸下來了,暴雨中,不知誰喊了一聲,蟲子走了——

那些蟲子果然從草上爬下來,它們不找地方避雨,也不往高崗去,卻專找有水的地方爬,不久,全都爬進了水溝裏,進了水溝後便被淹死了,每一條大小水溝裏,全堆滿了蟲子的屍體……風狂雨猛,誰都沒有去避雨,看著那些蟲子自動爬到水裏淹死,不管信不信神的,都明白了一個道理,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主導著蟲子的命運,否則,它們為何會整齊劃一地去選擇淹死?

看到此,大家都把阿力瑪純陽當成了神仙,最後,看到整個草原一條活的蟲子也沒有了,大家全在祭壇前給阿力瑪純陽跪下了。

墨日根講完這個故事,道,就是從那時起,我對薩滿深信不疑,知道在我們了解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世界,因此,上大學後我就一直研究薩滿學,為了研究薩滿學,我特意學了通古斯語。

孟溪道,那後來呢?

墨日根所長笑道,後來,這件事兒在草原上傳開了,上邊也知道了這件事兒,還找過一些當事人談過話,大家很講義氣,沒有供出劉連長,說是牧民自己組織的,至於說阿力瑪純陽,說他是一名流浪薩滿,誰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兒……可笑的是,這件事後來被報紙登出來了,卻變成了草原人民搭建毛澤東思想大舞台,用毛澤東思想戰勝了蟲災。

說到這裏,墨日根所長道,其實,這個世界上神秘的事情是存在的,我們不能簡單地用愚昧或迷信一言以蔽之,我們不相信,其實是我們不理解。我們也不要什麼都看成是偶然,隻是我們還沒有探討到那一塊兒。像咱們研究所的黃亮,研究電腦複原技術,通過磁場收集記憶,如果研究成功了,誰又能說是癡人說夢?

我問道,黃亮研究到哪一步了?

墨日根所長道,現在還不好說,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研究的路子是對的。

這一點我承認。

黃亮是我們研究所公認的電腦專家。

黃亮十六歲時,便被高官父親送到美國,在麻省理工大學讀計算機專業,取得博士學位後,進了美國矽穀,在那裏從事電腦軟件開發……但一件事情改變了他的命運。他父親因貪汙受賄達到了天文數字,被抓了起來。黃亮這才知道,他去美國上大學的錢,都是他父親受賄所得的。黃亮知道後,毅然回國,求法院治他罪。法院經過調查,第一,黃亮對自己的學費來源並不知情;第二,他沒有幫助父親往國外轉移財產,雖然他受的教育是他父親受賄的錢堆起來的,但知識這東西,也不是說吐就能吐出來的……最後,法院經過討論,判黃亮無罪。

法院判他無罪了,黃亮卻自感有罪,連美國也不回了,情願放棄美國矽穀的高薪,要回國工作,補償父親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