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學校去年的高考狀元,高一、高二成績不好,還早戀、打架、頂撞老師,被全校通報批評過,差點沒被學校開除,卻考上了青鳥大學,從一學渣一躍到一學霸,整個一鯉魚跳龍門!”
“向你學習!”他的話被師生們震耳欲聾的齊聲高呼打斷。
“什麼原因讓他變化這麼大呢?”
“據說是因為他們班上一個跟他最要好的同學因為在課間跟他玩撲克,被老師當眾羞辱,校長又叫來家長,被她媽打了幾個耳光後,他就跳樓自盡了。”
“未成年人也是有尊嚴的!”我覺得完全不可理解,為這點小事就打人。
“但同學們都認為他活該挨打,覺得他的行為極其嚴重。班長談了兩點看法:一是少年時沉迷打牌其實就是賭博預備役,二是破壞整個班級的大氣氛。”劉老師憤憤道,“最可氣的是叫家長到校的班主任,還假模假式地裝公允。先是附和‘挺嚴重的’這一說法,強調牌和賭博微妙的關係,認為手機你可以自己偷偷玩,打牌就必須拉人。又說不能因為打牌就否定一個學生,但有這個苗頭不嚴肅製止,絕對不是一個稱職的老師。”
“我就操你個媽的!應該把這壞逼抓起來,課間休息本來就是學奴的放風時間,打牌、看有何不可,學校應培養同學們相互交流和協作的能力,這也是教育的重要內容之一,這幫變態孩子基本人權被剝奪了而不自知,反而急著要自宮,應試教育把人變成了鬼,畜生不如。”劉老師越說越氣。
我見他怒火中燒,趕緊轉移話題道:“那位狀元說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一個人默默走進頂樓的衛生間,自宮了。”
“自宮!?”
“對,就跟太監一樣。”
“可這是為什麼呀?”
“據他說是怕性欲影響了學業。”
“我操,這哥們得送精神病院啊!”
“隻有與眾不同才是不正常,問題是大家都能理解他。之後,學生、家長都紛紛打聽他自宮後的效果,他們擔憂的隻是他自宮以後仍舊無法迅速提高考試成績,現在看來,他們是多慮了。”
“這是一種什麼樣文化啊!”這世上居然還有比天方夜譚還離譜的事,完全刷新了我的三觀,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我自己的問題了。
“他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劉老師道,“古時候有個姓朱的學者認為放風箏、玩牌都會影響學業,當禁止,即所謂的‘存天理,滅人欲’。在這種文化大背景下,有個叫王繼祀的少年,讀書非常刻苦,可青春期的萌動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困擾,於是一咬牙,他將自己的生殖器割去。”
“後來他怎麼樣了?”我忍不住追問道
“果然是科舉高中。”
我忍不住笑道:“倒是一個蠻勵誌的故事!”
“高考跟科舉一樣,主要是出於政治的需要,而不完全是為了選才。規則製定者們心知肚明,隻有田野坊間的愚夫愚婦才迷信此道,他們認為這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事,全國一張考卷,人人平等,誰也沒有特權。學校畫出各種分數線,分出好學生和壞學生,這個分數以上可上重點大學,那個分數以下隻能上普通大學,少一分都不行,就跟量身高一般,這麼龐雜的教書育人工作真要是像劃線這般簡單就好了。高考製度看似是一種公平的規則,其實對教育資源稀缺的地方和貧窮的家庭是極其不公平的。而且,高考考的不是研究、創新的能力,考的是做題、死記硬背的本事,這是教育最末流的東西,相當於一台初級電腦的功能,代價就是,學生成了學奴。”
正說著,漫天紙片如雪花般從教學樓飛下。
“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是撕書儀式,學校默許的,校方為了給學生減壓,成狂歡節了。我們在培養人類曆史上最仇恨知識的知識分子。”劉老師突然歪過頭,用不解的眼神注視著我:“難道你沒參加過高考嗎?”
“不記得了。”
“不記得!”
“恩,很多過去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去醫院檢查過沒?”
“還沒那麼嚴重吧。”我覺得有些尷尬,便轉移話題道:“看來您不喜歡這學校,為何不辭職?”
“我想過要辭職的,可問題是現在的學校都大同小異,去哪都一樣。榕大附中雖是一所民辦重點中學,但比公立學校更沒人性。高考說白了就是一種傳銷,我能做到的隻能是不叫學生買教輔,也不會正課不好好上就為課下給學生做家教,打著補習的幌子撈外快。今天我找了個借口溜到這裏,要不我就得跟這班孩子一齊在樓底下喊口號了。”
“傳銷是非法的。”麵對滔滔不絕的劉老師,我隻得沒話找話說,表示自己一直在聽:“高考更像是一種宗教。”
“是啊,但高考是合法的。”他若有所思道,“如果說高考是一種宗教儀式,那也應該是邪教。等高考結束了,這些孩子的一生也就差不多提前過完了!”
這時,學校的高音喇叭響了,禿頂校長開始致辭,蒼老的聲音回蕩在群山般的教學樓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