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了一碗白水豆腐,蘸著辣醬吃。他叫服務員打了一盆飯,盛滿了一口小碗,用筷子扒拉著吃完了。然後要了一瓶白酒,直接就“吹喇叭”。
他臉上的肌肉一直緊繃,但我看得出他就想找人說話,尋找存在感!我注意到他的左手每根手指頭背麵都紋著一個奇怪的字,像是一種象形文字。
他很害怕被人歧視,真正內心強大的人是不需要看別人臉色的,他顯然沒得道,看得出這是一個內心怯懦的人。雖然他眼神凶狠,但已是色厲內荏。
他不停地說“謝謝”。經過勞動改造,這個曾經的惡人現在變溫柔了。
我聯想到一路上看到的“嚴打黑惡勢力”,“除惡務盡”等標語,看來情況不是那麼簡單。
出了這家飯館,隔壁是一家旅店。進去一看,前台是用鐵籠罩住的,中間有一個口子,便於前台侍應生和客人交接款項。這家旅店的前台侍應生文質彬彬,很熱情,一看就是人手不夠,老板頂班。他對我特別照顧,免去一切繁瑣的手續,不用身份證,不用押金,甚至都不用看健康碼。以前留下的東西都沒派上用場了。估計一看我也不像是壞人,或者他知道我不是一般的人。他帶我去看房時,一路聊那起榕城的事,他說要用辯證的方法來看;他說他念過大學,對政治也很感興趣;他父親是現役軍人,在榕城平暴中負責衝洗大街上的血跡。
進房後,他突然問我們是哪裏人,我知道他對我們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我父親年初去榕城鎮壓暴亂,一直到現在都沒回家。”
“不奇怪,”我安慰他,“鐵路被泥石流截斷,火車停運了。”
“真奇怪!”他突然道,“最近從榕城來了好多人,昨天就有兩個年輕人騎車來我們這裏。”
“是嗎?這種豔陽天,換我直接暈過去。”我附和他道。
“是的,他們倆都曬得很黑。”
正說著,忽聽得隔壁的老板娘拍手道:“倒了,倒了。”
“你黑社會就牛逼了?也不過如此嘛。”她大笑道。
“啥事?”我走過去探頭問道。
“喝醉了。”老板娘指了指趴在桌上的“勞改犯”道。
我看老板娘心情好,就把路上看到的葬禮跟她說了,問她是何故。
那悍婦道:“這是一件好事!”
“好事?!”我覺得很奇怪。
“對呀,”她不以為然道,“都是喜喪,沒一個低於一百五十歲的。”
聽她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一首我讀過的古詩:
在我苦難的盡頭
有一扇門。
聽我說:你們稱之為死亡
我記得。
頭頂上,噪音,鬆枝變幻。
然後空無。微弱的陽光
閃過幹涸的地麵。
這是可怕的,生存
當知覺
被埋在黑暗的土裏。
然後結束了:那些你們害怕的,成為
一個靈魂和不能
說話,驟然結束,堅硬的土地
略微彎曲。我喻為鳥的事物
俯衝進低矮的灌木叢。
那個不記得
從另一世界到來的經過的你
我告訴你們,我又能說話了:從遺忘中
返回的一切回來
發現一個聲音:
自我生命的中心湧出
一股巨大的噴泉,深藍的
影子投在蔚藍色的海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