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莊鋒璿。”白世非微笑,“從宮裏頭帶出來的,老太婆逼我娶夏竦之女,我向她要一管問情笛,兩不相虧,隻是拿回來我又沒用處,就賞給了那小丫頭。”
“你也果然是白世非。”莊鋒璿抬眼看他,目光內不無含義,向太後討一件失傳百年的寶物,就為了隨便打賞給一個丫頭?“說起宮裏頭,朝上最近頗為熱鬧?”
“是挺熱鬧,老太婆終於順遂所願,登上了天安殿接受百官朝賀。”
“不過奏請她還政之人也越來越多,隻可惜無一例外都遭到了貶逐。”莊鋒璿看了知交好友一眼,“她如今有心謀皇上之位,所以皇上方倚重於你,然而自古伴君如伴虎,倘若一日你真個領了上風,她殺個回馬槍去與皇上聯手,屆時皇上會不會也恐你擁功自重?畢竟不管那娘兒倆如何明爭暗鬥,你這幫手始終隻是個外人。”
白世非臉上微笑依舊:“你看她眼下心想事成,一無違願,心裏不知多舒坦來著,由此不定便會得意而忘形,又或變得愈加雄心勃勃。”這世間上有種人,得些好處後通常會見好就收,相反,又另有一種人,往往見風使盡舵。
莊鋒璿略略有些領悟,半沉思後道:“你說得沒錯,她謀劃了那麼些年,好不容易如今終於有些光亮苗頭,即使生性再謹慎,也難免因心急而大意,隻全心想早日一試行事。”
“到那時,誰又知道她還會做出些什麼來呢?”
莊鋒璿驚歎:“你這招先坐山觀虎鬥果然妙算,按眼下情形看來,全不需旁人出頭,太後自個兒便會逼得皇上跳牆,隻要她恃權而行,把事情做得絕了,屆時皇上與她定成水火不容之勢。”
日後她便有天大的悔意,必然也為時已晚。
白世非嘿嘿一笑,正如莊鋒璿所言,旁人參與宮廷中事自古以來確是帝家大忌,無論所輔助一方是成是敗,最後大多自身難保,前車之鑒為後事之師,不到萬分的把握,他焉能輕易真正動手。
既然那老太婆非把他扯進來不可,為了報答她,他怎麼也得絕她的後路。
更聲半遙響,西斜月色深。
白世非看向莊鋒璿:“你真打算白待這兒半個月,連人也不正麵再見一回,就這樣不辭而別?”
莊鋒璿沉默,半晌方道:“見她徒然令她傷情,還是過些時候,等我在南方站穩了腳跟,再回來從長計議。”
白世非掩嘴,打了個懶懶哈欠:“你請自便,本公子可要歇息去了。”說罷自顧自笑著起身,踱出亭去。
在開滿雍容華麗花朵的芙蓉樹下,淡銀月光映落在一身飄逸白衣上,合體無瑕的綾羅由精致服帖的領口往下,經腰間玉帶紮起後流暢直落,下襟沿著修身掩至足踝上方以純白銀線勾出圖案的錦鞋,袍擺被風微微吹起。
星光一樣的眸子因映入了湖水月光而出奇清亮。
月色真的不錯呢,心情很好地朝著夜空中的皎潔月暈微微一笑,白世非回首,很無情地,絲毫不理會那個沉默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抑鬱,笑容不改:“你說我是回第一樓,還是去疏月庭過宿好呢?”
亭內男子霍然轉首,手中連酒帶杯向他擲來。
白世非慌忙避過,笑容愈加濃鬱,背起雙手離去,月光在地麵拉出無限長的影子。
《傾杯樂》?看來他府中事,那丫頭倒也不是全不上心……
暖爐會一堂
天氣轉涼時候,便到了暖爐會之節。
一大群年輕的官家哥兒、富紳子弟們偕著如花美眷或偕正值芳華的姊妹蜂擁來到白府,與白家世交的張士遜的掌上明珠張綠漾和弟弟張瑋縉自然是必不可少,也在應邀之列。
因有女眷來府,三管家商雪娥也出來客廳裏招待。
年過四旬風韻猶存的商氏是府裏唯一的女仆領,她原是白老夫人的陪嫁侍女,曾許配出去,不料幾年後前頭人亡故,她背著寡婦的身份,又無子息,在婆家無所依恃,最後隻好又回到白府來求老夫人收留。
老夫人還在世時,商氏一直忠心耿耿,更把親眼看著長大的白世非當心肝寶貝,白世非在父母雙逝後舉世孑然無親,自然而然奉母親身邊舊人為半個長輩。商氏因著與他有這等特殊情分,所以在白府地位甚高,便連根基深厚的邵印有時也讓她一兩分。
這日府內宰殺了羊羔兒,祭罷祖先燒去寒衣,眾人隨意分為幾席,沃酒炙肉於火爐中,圍坐飲啖,有口才詼諧之人不時說些趣話段子,引得哄堂大笑,氣氛甚為歡暢。
時逢節氣,邵印為不失禮數,還是讓人去疏月庭請了晏迎眉。
也因為是過節,晏迎眉心想總也得在外人前做做當家主母的樣子,所以領了尚墜姍姍而來。
當兩人走進大廳,坐在白世非身邊的張瑋縉率先看見,目光自行忽略已做婦人打扮的晏迎眉,落到尚墜臉上時隻覺眼前一亮,側頭與白世非耳語:“這是誰家的丫頭?”
白世非抬起頭,隻與尚墜視線交會的一瞬,她已是下意識飛快避了開去,他心裏既覺好笑,又有點不是味兒。
“天啊!完了!完了!我的魂沒了!”張瑋縉壓低聲音,那丫頭深潭黑玉似的一雙大眼,不經意間掠過他時仿佛蘊含無限深意,就那一眼,已奪去了他的心魄,“世非,你認不認識她家主母?快想辦法介紹予我!”
白世非淺淺一笑:“自然認識。”將手中酒飲盡,定睛看著垂首跟在晏迎眉身後的尚墜,低聲回道,“那一大一小都是我房裏的。”語畢以眼風示意邵印把人招呼到自己身邊來。
張哥兒像被人塞了一顆鴨蛋在嘴裏,大大圓張著嘴,再說不出話。
白世非言下之意,分明是要他趁早死了這條心。
長歎一聲,他頹喪地捶捶心口,若是別家的丫環,他說不得要想個法子把人奪來,但是白世非的嘛,唉——
挨著張瑋縉而坐一直凝神傾聽兩人說話的張綠漾,滿溢興致的雙眼骨碌碌地轉,隔著張瑋縉推了推白世非,極好奇地低聲問道:“世非哥哥,你什麼時候房裏收了人了?外頭好像沒聽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