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鼎銘一開口,他直截了當地說:你們需要什麼樣的將領帶兵,帶多少兵來?錢鼎銘知道他父子兄弟在安徽辦團練打過仗,便說:年兄在安徽辦團練打過仗,又在湘軍幾年積累了經驗,若召集幾千人馬,我們自己也有幾千人馬,有吳大人每月十萬兩銀子作軍餉,一定能辦大事!李鴻章點點頭,想到自己父子兄弟在安徽有許多朋友故舊,前些日子張樹聲來信說,與周盛傳兄弟約定,願帶手下數千淮勇投奔,看到了以滬平吳的光輝前景。他心思慎密,知道此事一定要經曾國藩的同意才行,要他們繼續懇求,讓自己去說服曾國藩再商量。
曾國藩正給在湘鄉老家招募湘軍的九弟寫好了信。信中說:“上海為蘇杭及外國財貨所聚,每月可得六十萬厘捐,實為天下膏腴。浙江危急,上海有唇齒之憂。望沅弟迅速募勇來皖,替出現防之兵,帶赴江蘇下遊,與少荃、昌歧同去,得八千陸兵,五千水師,必能保朝廷膏腴之區。”見李鴻章進來,將書信收起,問他對增援上海有什麼見解。
李鴻章十分精明,絕口不提自己的算盤,誠懇地說:“恩師,門生以為,上海乃江南財富重地,若李秀成占領上海,得到江浙財富支撐,購買洋船洋炮,就難以動搖了。”
“少荃,你能從大處著眼,十分難得。”曾國藩點點頭。他本來堅持沿江而下,三路大軍圍困金陵,聽李鴻章這麼一說,頓時十分重視。心裏想的是讓九弟立頭功,先不能對精明的李鴻章說出來,讓他回去歇息,這事考慮好了再說。
李鴻章何等聰明,立刻明白恩師的心思,恭恭敬敬轉身離開。回到房間,他和錢鼎銘密商,說上海乃外國領事館聚集之地,有輪船軍艦保護,太平軍不敢貿然進攻,暫時不要急著回上海,每天到總督衙門去求情,曾大人一定會答應派兵的。錢鼎銘心領神會,每天到總督衙門去哭求。他自己呢,則派弟弟昭慶回老家去,和張樹聲、周盛傳兄弟等聯絡。
過了不久,派往湘鄉的人趕回來,曾國荃回信說:“恐歸他人調遣,不能合機宜,從違兩難。”曾國藩明白,九弟一心要奪取攻克金陵的首功,自己沒辦法說服他。得知薛煥升任通商大臣,江蘇巡撫職位空缺,必須趁機安排人選,確定增援上海事宜。
九弟不願去,曾國藩想起李鴻章來。在整個幕府中,李鴻章善於從難處、絕處想出解決辦法。當年上諭援川,自己和胡林翼正為難,他卻指出石達開已呈流寇之勢,用兵重點應在江南;前年上諭命鮑超率兵勤王,又是他提出上奏請旨由誰督師,幫自己解決了難題。曾國藩也看中上海豐饒的軍餉,手下文武害怕上海是絕地不願前去,唯獨李鴻章擔心李秀成占領上海得到江浙財富支撐,金陵更難動搖,足見他識見高遠眾人莫及,由他赴援上海不難成功。難的是李鴻章手下沒有一兵一卒,如何能在短期內組建一支軍隊呢?
傍晚,曾國藩去趙烈文房中夜談。趙烈文無書不讀眼光獨到,難得的是他淡泊名利不求保舉,敢於說出別人不敢說的實話,曾國藩對他十分器重,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趙烈文也暢所欲言毫無顧忌。剛開口,趙烈文就完全同意,還說出曾國藩十分意外的見解:蒙滿鐵騎僅十萬人而入主中原,靠的是吳三桂等三藩。說句大不敬的話,三藩之亂,主要源於聖祖忌憚三藩擁兵太多,決定削藩而逼反的。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啊。曾氏家族如今門第太盛,軍權太大,朝廷不無猜忌,要謹防讒言誹謗,預留後路。恕學生直言,湘軍將士多為不得誌的書生和農夫,攻克安慶後一心求財殘忍殺戮,為仁者所不忍;一旦攻克江寧,必更加貪婪殘忍,難免將六朝古都化為焦土。彼時朝野攻訐,恐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憂。趁著現在興旺時,讓李鴻章組建一支淮軍自立門戶,萬一今後曾家有什麼不測,湘軍有什麼不測,隻要有李鴻章在,有淮軍在,大局就不會敗。
趙烈文把這兩個理由和盤托出,曾國藩不得不為自己身邊有如此遠見卓識的人才而高興,心悅誠服讚歎說:“知我心者,惠甫也!”
趙烈文謙恭地說:“大人虛懷若穀,學生敢豈不竭誠進忠言?大人常誇少荃才大心細,學生素知少荃父子在安徽深得人望,若假以時日,必功業非凡,能繼承大人事業。”
“好!惠甫深謀遠慮,救援上海之事,就交給少荃了!”曾國藩終於下定決心。李鴻章盡管有許多不足之處,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嫡傳弟子,從長遠考慮,必須及早扶植他。恰在這時,九弟曾國荃也向他舉薦李鴻章。
原來李鴻章得知曾國荃不願率兵去上海,給曾國荃寫信說:九帥誌在金陵,無暇顧及上海一隅之地,學生才智短淺,願替九帥為先行,九帥能否收納?曾國荃看了一笑,又給大哥寫信說:少荃隨大哥數年,父子兄弟皆曾帶兵剿賊,讓他赴援上海,必對大局有益。
李鴻章得知曾國藩要自己去招募淮軍救援上海,比當年中進士點翰林還要高興。他知道,恩師以理學名臣譽滿朝廷,卻並不是迂腐的理學家,深諳曆代權臣的用人之術,還有自己一套識別、考察、駕馭、籠絡人才的方法。恩師在長沙時,隻是一在籍侍郎,靠羅澤南與王錱的一千多勇丁起家,曆經八年時間磨練,如今發展成威震天下的十萬湘軍,官居兩江總督。自己已經三十九歲了,仍然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幕僚,根源在於手裏沒有軍隊。這亂世年月,首先得有一支聽命於自己的軍隊,才能建功立業!
曾國藩想的卻跟他不一樣,把他叫過來叮囑說:“少荃,自古千軍易得而一將難求,先得選將而後選兵。你這次回去,先把你熟悉的團練首領帶來讓我過過目,確定了營官人選,再讓他們招募不遲。”
“謝恩師指教,門生遵命!”李鴻章恭恭敬敬答應了。跟隨恩師數年,他對曾國藩“兵為將有,將由帥選”,湘軍隻聽命於曾國藩的治軍方法有深切體會,這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