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心裏一震，曾子城睜大三角眼看著爺爺。當年爺爺被王鄉紳坑害，這是曾家子弟刻骨銘心的仇恨，也是發狠讀書考功名的動力。現如今，王鄉紳一家完了，爺爺臉上卻看不到半點幸災樂禍的神色，竟然一臉凝重告訴全家，這是為什麼？
“聽到王家完了，我開頭也幸災樂禍，認定這是報應。但很快，又覺得他們可悲。你們想想，王家是荷葉塘方圓大戶，兩個兒子都是有功名的秀才，跺跺腳地皮都會動的狠角色，怎麼就這麼快完了呢？”曾星岡頓一頓，眼光在兒孫臉上緩緩移動。
麟書覺得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了，沉吟說：“爹爹，我覺得，王鄉紳欺壓善良謀求不義之財，兩個兒子都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如今完了，這是必然的！”
“你說他兩個兒子不學無術，當初怎麼也能考上秀才？”曾星岡不滿地盯了他一眼，然後看著孫子：“寬一，你說說看。”
曾子城七進考場，深知個中艱難，覺得當初王家的兒子能考上秀才，不能說他們不學無術。但要從中找出根由，卻並不是簡單的事情。躊躇半晌，猛然想到爺爺最看重《顏氏家訓》，三角眼迸出亮光：“孩兒以為，王家兒子還是有點小聰明的，才能考上秀才。根源在於，王鄉紳一心欺壓善良謀取不義之財，家風不正，兩個兒子耳濡目染，小聰明不用在正道上，才會落得家破人亡。”
“家風不正，嗯，寬一說到根本上了。”曾星岡讚賞地點點頭，“爺爺再問你，如今你們爹倆正好都考上了秀才，怎樣才能避免王家的老路呢？”
曾子城興奮了：“爺爺，爹爹，孩兒覺得，爺爺規定‘耕讀傳家’，這是我們的傳家寶。隻要我們堅守這個傳家寶，一定會興旺下去！”
“好！寬一說得好！”曾星岡拍響大腿，抬頭看著兒子，“麟書，依我看，你熬到四十三歲才考上秀才，這輩子的功名恐怕到頭了，不如把心思放在管教兒女上，教他們牢牢記住家規，這才是最要緊的！”
曾麟書最怕的是爹爹還要自己考功名，一聽這麼說，頓時如釋重負，連忙說：“孩兒謹遵爹爹教誨，管教兒女遵守家規。具體該怎麼做，請爹爹明示。”
“寬一是大哥，這次考上秀才，給弟弟們作出了榜樣。這還不夠，得多指教弟弟們才行。”曾星岡將目光轉向寬一，“拿紙筆出來，我說，你好好記下來。”
寬一拿來紙筆，他一邊想一邊說：“耕讀傳家，這是祖訓根本，什麼時候都不能違背的。第一條，當然是認真讀書。俗話說：‘養崽不讀書，等於養頭豬’。不讀書，就是不孝子孫。第二條嘛，就是多種蔬菜，瓜菜能抵半年糧哩。第三條，池塘裏麵要養魚。第四條，好好喂豬，過年時殺一兩頭豬，熏好臘肉，客人來了有像樣的招待，豬油夠一年吃的。第五條，就是早早起床，讀書的讀書，煮飯的煮飯，不準睡懶覺。第六條，就是打掃院子，經常打掃得幹幹淨淨的。第七條，就是每月初一、十五上香祭祀祖宗，不忘祖宗恩德。第八嘛，就是善待鄉鄰。古人千金買鄰，好鄰居是寶，寧肯自己吃虧也不能虧待鄉鄰。”
寬一認真傾聽，一邊斟酌字眼，歸納為八個字：書、蔬、魚、豬、早、掃、考、寶。每個字後麵用小字注釋，分別是讀好書、種好菜、養好魚、喂好豬、早起床、勤打掃、定期祭祀、以鄰為寶。記好後讀給爺爺聽了，貼在牆壁上。
“好！我囉裏囉嗦講了半天，寬一用幾十個字就記得清清楚楚，這就是讀書的好處！”曾星岡嗬嗬大笑，接著又說：“早晨我到莊房那邊去薅草，聽了王鄉紳一家敗落，琢磨出很多道理來，講給你們聽聽。官家子孫不走正道，一代就享用精光，很少能延續兩代。王鄉紳一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些做生意的商人，子孫如果勤儉，能延續三四代。我們這樣的耕讀之家，子孫勤謹小心，最少也能延續五六代。如果是孝友之家，就會十代八代傳下去！寬一，你還要幫爹爹好好教弟弟讀書。弟弟們能出息，全家出息，你才光彩哩！”
寬一連忙點頭答應。爺爺這一席話，深深刻在他心裏，成為受用終生的財富。
2.開導兒媳
得知女婿考上秀才，歐陽凝祉格外興奮，也提著禮物去祝賀。曾子城正在書房裏讀書，一邊指導弟弟澄侯、沅甫和溫甫學習《千字文》，見嶽父來了，忙放下書迎接：“嶽父大人，小婿隻在孫山之上，實在慚愧！”
“賢婿差矣！”歐陽凝祉性情灑脫，當即暢懷大笑：“想當初，我給你命題<青雲共登梯>，預祝你們爹兒倆早日取得功名，今日果然應驗啦！”然後看著兄弟幾個，又是一陣誇獎：“我還記得，澄侯出生之時，親家公給你出題<兄弟怡怡>，你文中一片至情至性，我至今記憶猶新。如今你們兄弟共讀一室，假以時日，不難又是我朝的蘇軾蘇轍兄弟！”
歐陽凝祉以“我朝的蘇軾蘇轍兄弟”稱道，兄弟幾個興奮不已。就在這時，曾星岡聽說兒子親家登門，立刻吩咐兒媳婦江氏準備酒菜，讓孫女小蕙把兒子麟書叫回來。
俗話說：三個屠戶在一起說豬，三個秀才在一起說書。如今，兩親家和女婿正好湊成了三個秀才，自然張口閉口離不開詩詞歌賦，幾乎讓別人插不上嘴。曾星岡人老成精，盡管歐陽凝祉滿口子曰詩雲，很快猜出了他的心思：當初，正是歐陽凝祉主動將女兒許配給寬一的，隻因寬一鐵心求功名，九年過去還沒成親。如今寬一終於考上秀才，該成親了。今天登門，總不好意思求親家迎娶自己的女兒吧？想到這裏，他主動舉杯說：
“親家公，承蒙您不嫌寬一愚鈍，將令愛許配給他。一晃九年過去，寬一今年二十三了，好歹掙了芥子大的功名，我想作主給他完婚。不知親家公能不能恩準？”
歐陽凝祉略一矜持，爽快地點點頭：“親翁作主，晚輩無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