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湘鄉荷葉破天荒 嶽麓書院熬地老(3 / 3)

曾星岡聞言大喜,趕緊讓寬一給嶽父大人敬酒。兩個秀才親家都深通曆算之術,對著皇曆斟酌黃道吉日,定下十二月十八為成親日子。

歐陽凝祉見大事定妥,便拱手告辭。臨別時,他鄭重地說:“親翁大人,親家,寬一剛進學,科考的路還長,用錢的地方很多,就按鄉村風俗從簡,那些繁文縟節就不必了。山野人家尚且知道‘好鋼用在刀刃上’的道理,我輩讀書人更當如此。”

“親家公如此厚愛,我家父子祖孫感激不盡!”曾星岡很感動,把他送出老遠才回。

婚期定了,禮品籌備有父母作主,曾子城便帶著弟弟布置新房。當初父親跟叔叔分居,一家人遷到下腰裏,擴建了四間新屋。如今成了秀才,他給取了個風雅的名字叫“聽雨軒”。周圍打掃幹淨,書籍擺得整整齊齊,房門兩邊貼上紅對聯,就是燕爾新婚之所。

鄉村風俗,無非是新郎披紅掛彩,嗩呐伴著彩轎迎親。十二月十八清早,曾子城全副秀才服飾,身穿藍衫,頭戴方巾,腳下高統靴子,肩膀上添了新郎的紅綢而已。新娘玉英坐著彩轎進屋之後,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對拜後便扶進新房。來賓都是本家和親戚,新郎給親友敬酒,鬧洞房之類的無需細說。

次日清早,新娘玉英一覺醒來,依稀聽到低低的吟誦之聲,睜眼看到丈夫在臨窗讀書,忙起床折疊被褥。就在這時,看到被褥上落了許多碎屑,還隱隱沾有血痕,猛然想到夜裏丈夫不時抓撓,不由得心慌意亂。我的老天爺,原來他有病,這輩子怎麼得了?她看了丈夫一眼,話到嘴邊,又忙吞進肚裏,禁不住盈盈淚下。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木墩端著走。婚姻是父親作主的,到了這麼地步,隻能聽天由命,還是趕緊下廚要緊!

匆匆趕到廚房,意外地看到婆婆江氏已經在灶門前燒火了,忙說:“娘,這是該兒媳婦我做的事,您歇著吧!”

“你這傻妹子!在娘心裏,不光當你是我的兒媳婦,更當你是娘的女兒哪!家裏十一張嘴吃飯,還要喂豬,一大攤子事,娘能不幫你嗎?”江氏笑容可掬,往灶裏添了一把柴,然後站起身,讓她燒火,煮飯做菜什麼的由自己來。

玉英頓時心裏滾燙,原來的忐忑煙消雲散。還沒成年,爹娘就教自己《女兒經》,傳授作兒媳婦的規矩。定下婚期,她就知道丈夫家有十口人吃飯,還要喂幾頭豬,為新媳婦下廚的事情為難。婆婆這麼體貼賢惠,能不高興激動嗎?她嘴唇顫動著:“娘……”

“傻妹子!好端端的,你流什麼眼淚?”江氏察覺她眼角的淚痕,立刻嗔她。

玉英忙按按眼角,辯白說:“娘,不是的,是灰塵落到眼睛裏。”

“娘是過來人,你別想瞞得過娘的眼睛!”江氏仍然笑容可掬,卻透出婆婆的威嚴,“是不是寬一對你不體貼?你好好告訴娘,娘替你教訓他!”

玉英慌了,連忙說:“娘,不是的!他很好,天剛亮就起床讀書,很用功。”

“哦——”江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又露出笑容,“玉英啊,你剛過門,娘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曾家的家規。寬一他爺爺訂的家規多得很,往後娘再細細告訴你。天亮就要起床讀書,這是他爺爺給寬一兄弟幾個訂的規矩,你不要怪他。”

玉英點點頭,心裏暗暗念叨:怪不得爹爹這麼看重寬一,這麼用功。想到這裏,終於鼓起勇氣:“娘,他這麼用功讀書,會不會讀出病來?”

“怎麼會呢?”江氏緊張起來。新婚之夜,丈夫不通夫妻之事而惹得新娘失望,最終跑回娘家的離奇事並不少,千萬別出在自己家!“快告訴娘,是不是寬一夜裏不行?”

玉英頓時羞紅臉:“娘,看你說的什麼,我不是說這!”

“不是這,到底是什麼?快告訴娘!”江氏又舒了一口氣,緊緊盯著兒媳婦。

玉英咬著嘴唇,幹脆說出來:“娘,我起床折疊被褥,看到被褥上有許多碎屑,還沾著血,是他身上抓撓下來的。娘,大小都是病,你叫他找郎中看看吧!”

“哦——原來是這個。”江氏輕鬆地笑開了,“娘開頭的時候也擔心,找了好些個郎中,熬藥喝,藥水泡,全都沒有用。娘終於明白,這不是病,是天生的稟異!”

玉英兩眼忽閃,驀地想起寬一是巨蟒轉世的傳說,忙問:“娘,你說這是天生的稟異,莫非……他真是蟒蛇轉世?”

“怎麼不是呢?”江氏興奮不已,索性拉著兒媳婦在灶門前燒火凳上坐下,一五一十告訴她,“我生寬一那天夜裏,爺爺競希公夢見一條大蟒蛇落進院子裏。還有,那一年正月十六,我帶著寬一兄妹去外婆家,他舅舅劃船,看到一條大蟒蛇遊過來。我嚇得不輕,船一晃,寬一掉進河裏。我生怕寬一遭害,想不到蟒蛇不見了,寬一手裏抱著一截木頭。從那一天起,娘就相信,寬一真是蟒蛇轉世,他身上長的不是癬瘡,那是蟒蛇的鱗甲。蛇每年都要蛻皮的。寬一身上抓撓下皮屑,其實就是蛻皮哩。蛇蛻一次皮,就會長大一輪。如今寬一中了秀才就蛻皮,照理說,還要長大一輪。秀才上去是舉人,莫非這是預兆?”

玉英聽了又驚又喜,看看灶膛裏火焰低了,趕緊添上一把柴。忽然想起蟒蛇愛吃雞,卻怕雞毛的傳說,忙又說:“娘,他是不是愛吃雞肉,卻害怕雞毛?”

“好妹子,你怎麼知道的?”兒媳婦剛進門就知道兒子的習性,叫她著實吃驚。

玉英忸怩地說:“娘,我也是聽爹爹跟我娘閑聊時說的。可我還是有點不明白,眼下是冬天,蛇應該不會蛻皮,他身上怎麼掉皮屑呢?”

“這……”江氏頓時語塞。眼珠子一轉,立刻又說:“娘想起來了,寬一平時不喝酒,昨天給客人敬酒,興許是喝酒鬧的。從今以後,娘就把寬一交給你了。明年鄉試,寬一要是能考個舉人老爺回來,爹娘圖個老臉光彩,享福的還是你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