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驥雲一聽,半晌開口不得。曾星岡正色說:“麟書,驥雲,寬一當了翰林,雖然身份尊貴了,但他的事業還很長遠,我家仍然要靠種田為業,不能靠他吃飯。”
曾國藩聽了,感激得差點說不出話來。爺爺說得太好了,現在當了翰林,隻不過剛剛開頭,將來的道路還長遠得很。北方人常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仕途前程如何,還得散館考試後,才能見分曉。
休息幾天後,曾國藩備好禮物,拜見了江家外婆和幾個舅舅,再去拜見嶽父歐陽凝祉。女婿當上翰林,歐陽凝祉自然喜不自禁,向他詢問殿試和朝考的有關題目,對女婿在太和殿麵聖的場麵問得尤其細致。他在鄉村教書,自知這輩子無能瞻仰九重宮闕的恢弘氣象,如今能從女婿嘴裏得知,日後也有激勵學生的談資,心裏格外自豪。
從嶽父家回來,曾國藩又到漣濱書院去拜謝山長劉元堂先生。眼見翰林重訪母校,劉元堂興奮得老臉發光,召集書院學子到天井裏一睹翰林風采,興致勃勃地說:“諸位學子,這位翰林公國藩老爺,當年曾在我漣濱書院就學,是我書院百年難得的殊榮。你們要以翰林公為楷模,勤奮攻讀,庶幾成為國家棟梁!”
曾國藩再三稱謝說:“山長過譽了!母校重遊,我情不自禁想起當年山長對我的諄諄教誨,我在這裏改字號‘滌生’的難忘日子。任重道遠,望諸君共勉!”
拜謝了劉元堂山長,曾國藩又去長樂鄉村拜謝汪覺庵先生。提著禮盒出門,他特意帶了一把雨傘。妻子玉英說,眼下天高氣爽,何必多此一舉。他淡淡一笑:“天有不測風雲,此去唐家庵,來回三十多裏,還是帶了好。”
汪覺庵正在上課,一聽成了翰林的學生前來拜謝,當然也覺得臉上光彩,忙叫學生每人寫兩頁描紅,走出書塾回家迎接。一見麵,曾國藩向他拱身敬禮:“汪先生,弟子曾國藩專程前來拜謝!”
“翰林公如此禮敬,老朽慚愧!”汪覺庵微微拱手受了半禮,連忙讓座。
曾國藩走到堂屋裏,將禮盒放在桌子上,順手將雨傘放在神龕邊,向汪先生的祖宗鞠躬敬禮。此時,師娘汪太太端出茶來,曾國藩給師娘鞠躬,才接過茶杯落座。
“翰林公,短短十年之間,你便秀才而舉人,再舉人而進士翰林,一步一個台階,登上了科舉頂峰,實在可喜可賀!”汪覺庵由衷讚歎。
曾國藩連忙遜謝:“先生過獎了!這都是先生教誨之功,弟子僥幸而已。”
“翰林公休要謙虛。科舉製藝,一字一句都大有講究,唯過人之才,方能寫出過人之文,豈有僥幸之理!”汪覺庵連連稱讚,吩咐妻子備酒。
曾國藩連忙推說家裏還有客人,起身便走。汪覺庵抱歉幾句,也隻好由他。曾國藩剛走到槽門,突然拍拍後腦說:“哎呀,我忘了拿傘。”轉身要回屋。
汪覺庵一聽,連忙伸手阻攔:“翰林公請稍候,我替你拿出來便是。”說著,三兩步跨到神龕前,拿過雨傘送上前。
曾國藩三角眼裏閃出一道亮光,笑著說:“謝汪先生,你終於替我背傘了!”
“你……我……”汪覺庵一愣,腦海裏如同電光石火,猛然間想起十年前訓斥曾子城說過的話:“你這生成的蠢貨,一副戳牛屁股的相!你將來要是有點出息,我替你背傘!”想不到十年過去,他竟然一直記在心裏,今天借登門拜謝的機會,一字不差奉還給自己。如此心機,怪不得荷葉塘人叫他“閉眼蛇”!但如今他當上翰林衣錦還鄉,自己仍然還是微賤的村學究,隻能認了。當即苦笑拱手說:“翰林公好記性,老朽承教了!”
曾國藩心頭掠過一陣快意。汪覺庵的窘態,又立刻覺得自己過分了一點,有違尊師之道,連忙拱手賠罪:“先生言重了!弟子鈍拙,若非先生鞭策,怎能有今天?家中諸弟也鈍拙如我,還望先生一如既往嚴加教誨!”
“豈敢,豈敢!”汪覺庵心裏五味俱全。後來,曾國藩的弟弟真的送到他門下讀書,那是後話不提。
2.樂極生悲
道光十九年正月初一日,這是個吉慶的日子,曾國藩在家裏與親人們在一起,享受著難得的天倫之樂,不時還抱一抱一歲多的兒子曾楨第。如果要說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那就是弟弟季洪受了風寒不能與大家一起盡興喝酒。
即使是這樣的日子,曾國藩仍不忘學習,到了晚上還是擠時間寫散館卷一開半。是夜無話,次日是正月初二。湘鄉風俗習慣,“初一崽,初二郎”,這一天,凡是曾家女婿都要上門拜年。今年是曾國藩衣錦還鄉在家過的第一個年,家中長輩自然十分重視,還在前就準備了各種食物。今天果然熱鬧,到正午時分,竟然滿滿當當開了四桌酒席。所有的客人離去後已經是晚上,曾國藩堅持寫散館卷一開。
初三是雨天,這一天來客較少,隻有幾個族中叔伯前來給拜年,其中堂叔曾丹閣被留下來。到了晚上,朱堯階過來拜年。朱堯階名諱龔,是湘鄉縣杏子鋪鎮人,少年好讀書,能過目成誦。其父玉聲因做生意受挫,曾強令他棄學務農。他懇請鄉鄰勸說父親,得以繼續求學。二十歲獲博士弟子。博士弟子即漢博士教授的學生。博士弟子學習至一定年限,經考核,一般可在任郡國文學的職務,優異者可授中央或地方行政官。朱堯階沒有入仕,他獲博士弟子後,便開始居鄉講學,追從者甚眾。時下,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曾國華、曾國潢、曾國葆都是他的學生。
初四日是陰天,早飯後,曾麟書帶著曾國藩兄弟及所有男丁給祖先上墳。從墳山回來已是正午,這時朱嘯山來了,稍後,曾國藩的妹夫王待聘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