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翰林磨性學聖人 儒生精進崇理學(2 / 3)

“微臣曾國藩,叩謝皇上隆恩!”曾國藩連忙叩頭,然後跟堂官退出。

一路上,他不住思索:留館任翰林院檢討是從七品,不留館外放知縣也是從七品。但擔任翰林院檢討官職雖然不大,卻經常能見到皇上,升遷十分容易,平時跟總督巡撫能平行交往。而外放知縣,見了總督巡撫得稱卑職行參見禮,一輩子難得升遷。所以,翰林院檢討和外放知縣有天壤之別。令他困窘的是,翰林院檢討一年隻能領到三十六兩銀子俸祿。別的不說,千佛庵租住的四間房子,一年就得三十二兩銀子,交了房租僅剩下四兩,怎麼在京城生活?幸虧衣錦還鄉後四處拜客,收到兩千多兩銀子,節省著補貼,還能維持下去。

引見麵聖之後,曾國藩馬上趕到翰林院去報到。翰林院主管讓他跟編修等人見麵,囑咐明天來上班。這次見麵,他認識了翰林院編修胡林翼,給他極大的影響。

胡林翼,字潤芝,益陽人,是曾國藩的小同鄉。所不同的是,胡林翼出身書香官宦門第,其父胡達源是一甲進士探花,四品京官。胡林翼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八歲時,爺爺在益陽修誌書,他隨侍在側。據說,兩江總督陶澍回老家探親路過益陽,前來拜會他爺爺。胡林翼膽小,躲進書櫃中,足足憋了一個時辰才敢出來。陶澍覺得胡林翼韌勁過人,交談幾句,認定他器宇非凡,當即將五歲的女兒靜娟許配給他。十九歲時,胡林翼與靜娟小姐完婚後,拜師學習兵略和吏治,並不專重八股文章。胡林翼二十一歲時,夫婦倆隨嶽母去南京住了一年,了解到嶽父陶澍興利除弊的執政措施,深受影響,刻意學習經世致用的實學。道光十六年,胡林翼進士及第後朝考庶吉士,被授予翰林編修,為人風流倜儻。翰林院來了同鄉,胡林翼十分高興,立刻要作東招待。

恭敬不如從命,曾國藩隻得跟他走到長沙會館,把引見分發的結果告訴同鄉。那些人紛紛拱手說:“恭喜滌生兄!潤芝兄有俠士風,早就該請我們喝幾杯才是!”

“那就一起出去,不醉不歸!”胡林翼興致勃勃,馬上帶他們走到附近一家酒店。

一夥人觥籌交錯,喝到夜裏才散。回到寓所,弟弟國荃知道哥哥在翰林院得了官職,高興得半夜也不能入睡。曾國藩說了許多話,無非教弟弟發憤求功名。次日醒來,已經日上竿頭,忙起來吃飯,租了馬車趕往翰林院。

翰林院是國家儲備人才的最高學術機構,翰林院檢討並沒有具體的職責,有誌鑽研學問的鑽研典籍,家境富裕的則寫信讓家裏大把寄錢來,奔走於公卿重臣府邸,盼望謀得油水多的職位,其餘時間則聚在一起海闊天空喝酒。進入了這個圈子,他發現翰林院果然人才濟濟學識淵博,自己來自偏僻鄉村見識淺陋,許多地方需要深入學習,才能真正配得上翰林的身份站住腳跟。他自知家境貧寒,朋友圈子不大,用大量時間研讀百家典籍。去得最多的地方,當然是勞崇光家,此外就是長郡會館。

一天,勞崇光對他說:“滌生,你如今有時間,分點心管理一下會館如何?”

“大人,晚生隻想多讀點書做學問,對經濟一事頗生疏,恐怕辜負您的厚望。”曾國藩遲疑著不願答應。

勞崇光笑了:“滌生,前人說得好:‘世事洞明皆學問’。經濟之事,正是我輩所缺,其中也有學問嘛。再說,也就結算房租,手頭能活絡一下,並不耽誤讀書。”

聽他這麼說。曾國藩隻好答應,待過一段時間,再接手長郡會館的管理事務。會館每個月十五千文的房租收入,讓他支用不算利息,隻需定期歸還,對他的財政緊張起了緩解作用,心裏也高興。

正在這時,歐陽兆熊來到京城考試,曾國藩更加高興。歐陽兆熊,字小岑,湘潭錦石人,跟曾國藩的嶽父是本家,比曾國藩年長四歲,兩人交情很深。歐陽兆熊家資富庶,詩文俱佳,兼通醫術。他道光十七年中舉,會試落第後便無意功名,以醫術為業廣交朋友。曾國藩向他詢問嶽父一家的情況,陪他遊覽京城名勝,與湖南在京人士交遊。


2.舊衣麵君

在京城人眼中,有三種厭物:孕婦,駱駝,翰林。孕婦走路慢吞吞,後麵性急的人得原諒;駱駝是牲畜,你不能跟它計較;翰林是無所用心的有身份的窮酸,你急著救火他也不慌不忙踱方步。這個笑話,經外出辦事的小太監傳到道光皇帝耳朵裏,引起皇上的關注。在別人看來,翰林院是個清閑去處,翰林們無非研讀典籍,字斟句酌編撰國史;而在皇上心目中,這是儲備人才的重地。如果翰林們無所用心,那怎麼得了?

皇上突然對貼身太監說:“曹進喜,跟朕到翰林院去看看。”

曹進喜說一聲“嗻”,正要傳令快備鹵簿儀仗,皇上卻擺擺手,讓他吩咐四名貼身侍衛隨駕,開道官儀仗龍傘什麼的統統免去,隻用八抬轎子便是。曹進喜明白,皇上這是簡行,立刻安排妥貼,待皇上上轎,自己步行屁顛顛緊隨在後。

進到二門,翰林們忙碌的情景已經清晰可見,皇上臉上露出微笑。曹進喜最擅長的就是揣測皇上心思,連忙搶上幾步,亮開公鴨嗓子高喊:“皇上駕到——”

這一聲呼喊尾音悠長,卻有地動山搖之效。翰林院掌院學士文慶忙搶身而出,三呼萬歲跪地迎駕。那些正在忙碌的學者們,霎時垂著手肅立。禮畢,大小翰林各就各位。

皇上在案前落座,侍讀學士趙楫馬上把近期翰林院的選題捧上來,無非是聖人古訓有幾部,八股詩文有多少。翰林院的侍讀、侍講、修撰、編修和檢討分站兩側,個個大氣也不敢出。曾國藩是翰林檢討身份低微,自覺排在後麵恭聽聖諭。

道光皇帝隨手翻了翻眼前的文稿,忽然說:“曾國藩有什麼新作?翰林院檢討是重要的差事,怎麼能說‘飽食甘眠無用處’啊?”

皇上的語氣很輕,翰林們聽來卻如同晴天霹靂。他們知道,四品以上的官員多如牛毛,皇上記得的屈指可數,而曾國藩隻不過是剛升授四個月的從七品翰林院檢討,皇上怎麼能記得他的名字,還說出他寫的詩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