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日,曾國藩上朝的時候,鹹豐親自下諭:“曾國藩學識純正忠心耿耿,著兼任工部左侍郎一職,兼管先帝陵寢事宜,不得有誤!”
“臣曾國藩謝恩!”曾國藩趕緊叩頭。皇上讓他兼管工部,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叩頭之後,又說:“臣啟奏皇上,臣一向在禮部,工部營造之事並非所長,唯恐辜負聖恩,是以惶恐,請皇上明察!”
鹹豐幾分不悅,當即說:“曾國藩,朕讓你兼工部左侍郎,兼管先帝陵寢,要的是你一片忠心,又不是讓你去當工匠,你有什麼惶恐,要朕明察的?”
曾國藩沒有抬頭,看不到皇上的臉色,卻敏銳地感受到皇上的不悅,忙又叩頭說:“臣魯鈍,臣謝恩領旨,願肝腦塗地報答皇上隆恩!”
看到跪在地上的曾國藩戰戰兢兢的模樣,鹹豐感受到君臨天下的權威,心裏格外愜意,揮揮手說:“起來吧。朕已經給工部旨意,你去了就會知道。”
重任在肩,曾國藩隻得趕往工部,跟工部官員見麵。工部官員都知道他是文章高手,在禮部幹得風生水起十分稱職,也不知皇上怎麼想的,把他派到工部來掛銜。盡管大家滿麵笑容,一個個口稱“請曾大人指教”,幾個主事郎中竟然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抱出一大堆文書圖紙來,“請曾大人審核!”
曾國藩十年京官,經曆了破格提拔赴四川當正主考的磨礪,他已經對這些綿裏藏針的場麵遊刃有餘。他拱手團團作揖,不卑不亢地說:“諸位同僚,若是文章之類,本官出身翰林,自認敢說‘指教’二字。本官蒙皇上差遣來到工部,實乃門外漢。俗話說‘隔行如隔山’,請不要說‘指教’之類的話,讓本官汗顏難堪好嗎?”
“曾大人過謙了!”“大人道德文章,卑職一向仰慕得很哩!”幾個主事郎中想不到他會這麼一針見血,不禁自覺羞愧。
曾國藩知道鎮住了幾個出頭鳥,微笑說:“本官七歲讀書,讀的都是四書五經孔孟之道。後來拜讀了唐鏡海先生的<畿輔水利>,也研讀過顧炎武先生的<天下郡國利病書>,可惜至今一知半解。蒙皇上委派工部,本官正好認真研讀工部學術專著。”
“曾大人學貫古今,京師人人欽佩,不知大人想要什麼書?”一個管圖書資料的郎中問他。
曾國藩不動聲色地說:“你領我去看看,我再挑選幾本。”
郎中不敢怠慢,忙打開工部藏書房。曾國藩一一瀏覽,挑選出幾部方輿地學、山川險阻之類的專著,讓他們包好放進轎子裏麵,然後打道回府。
轎子走出很遠,幾個主事郎中紛紛議論:“曾大人不愧是文章高手,厲害!”“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從曾大人挑選的書,就看得出他眼光高人一等。”“若假以時日,曾大人就會成為工部行家,誰也別想忽悠半點!”“有這樣的人主管,真不知是福還是禍!”
十四日,欽派朝考拔貢閱卷大臣。這一科,錄取兩百多人,不少人登門拜謝。
最讓他高興的是,滿弟國葆以縣試案首進入湘鄉縣學。國葆這年二十三歲,與他入縣學年齡相同。他覺得滿弟能出息,忙寫信勉勵。
他心情愉悅精力充沛,所管轄的事物格外認真,全都參照成例,綜合實情詳細考究,力求毫無紕漏,及時辦理毫無阻滯。在工部時,尤其精心研究方輿地理之學,常常左邊放著地圖,右邊對照書籍,孜孜不倦。對於山川險要、河漕水利各項大政,也了然於胸。
八月十一日,鹹豐皇帝召見,向他詢問工部職務。曾國藩胸有成竹詳細回奏,足足說了一個時辰。鹹豐皇帝很滿意,誇他學識淵博,不枉先帝簡拔。二十一日,又欽派考試國子監學正學錄閱卷大臣,取士五十名,引見記名者二十人。
九月十八日,曾國藩奉旨恭送宣宗成皇帝梓宮奉安穆棱,並欽派梓宮前恭捧策寶大臣。二十四日,饗奠禮畢,他和禮部堂官各加兩級。二十五日,具折謝恩。
二十六日,皇上駐蹕秋蘭行宮,諭隨扈各員均加一級。
十月回鑾,曾國藩奉旨兼署兵部左侍郎。如此恩寵,他分外感激。
2.警報南來
鹹豐皇帝采取了果斷措施,任命恭親王輔佐朝政,宣布罷免原首席軍機大臣穆彰阿,還禦批“永不敘用”,在朝野中引起不小震動。穆彰阿多年來擔任道光皇帝的首輔大臣,曆次會試大考都是總裁,故此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人稱“穆黨”。平心而論,穆彰阿在滿族人中間算有才學的,並不怎麼貪財,在朝廷和官場口碑並不怎麼壞。穆彰阿最受人垢病的,就是麵對英夷的進犯膽怯畏懼,將堅決抗擊英夷的林則徐撤職流放新疆伊犁軍前效力,還授意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中英穿鼻條約》和《中英南京條約》。
穆彰阿被罷免,京官並不意外,曾國藩心裏卻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他十分清楚,自己出身寒微,在朝中沒有半個靠山和絲毫背景,全靠拜在穆彰阿門下,才得到先皇重用,短短十年走完別人一輩子也走不到的高度,一躍為二品大員。可以說,先皇對自己有天高地厚之恩,而穆彰阿則不啻再生父母,曾國藩終生銘記在心。如今,穆彰阿垮台了,朝中官員紛紛上書彈劾,一些門生也反戈一擊,自己該怎麼辦?
憂心忡忡回到家裏,他百感交織,坐在書房閉目養神。聰明的歐陽夫人看出他有心事,柔聲說:“老爺,聽說穆相被皇上罷免了,不知是不是屬實?”
“是的。皇上禦批‘永不敘用’,不少人在彈劾。”曾國藩沒有睜眼,口氣很平靜。
歐陽夫人恪守婦道,從不過問朝中事情,但她也知道丈夫是穆彰阿的門生,心裏十分不安。見丈夫口氣平靜,放心了一半,終於還是忍不住問:“老爺,你怎麼辦?”
“你這是什麼意思?”曾國藩猛地睜開眼,三角眼裏迸出寒光,“穆相對我有大恩,我不能當忘恩負義的小人!”
歐陽夫人沉默了。不幹落井下石的勾當,丈夫還是原來的稟性。很快,她心裏又生出擔憂:“老爺,容我說一句不該說的話,你這樣,會不會有人暗地裏搗鬼,向皇上告你是穆相的黨羽,對你不利?”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想要告,由他們去吧。”曾國藩輕輕歎息,立刻繃緊臉:“就算皇上當麵問我,我也會承認我是穆相的門生。但我還要說,我曾國藩是先帝簡拔的臣子,昔日竭誠效忠先帝,今日一心報效皇上,不會以私廢公。此心耿耿,任由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