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子夜歸元際會(2 / 2)

室內空間不大,陳設也頗為簡單——一些花草盆栽隨意擺放,牆上沒有章法的掛著些字畫,看不出是哪位名家手筆,但若細賞也能品出一二韻味,其中一幅草書的“明心見性”讓韓泉不由得多看幾眼。案幾上散落著一些經書和紙張,一盞雕著蓮花的青瓷油燈燭火微微晃動。

案幾背後的榻上,一位年近半百的僧人正垂目雙跏趺在禪墊上打坐,精瘦的臉上布著許多歲月的痕跡,雙手持佛門密印置於兩邊膝蓋,透著安詳、神秘而又樸實的氣息,讓人看之不由得心緒平和下來,如沐春風,正是紫深禪師。

紫深見韓泉進門,便收起雙跏趺和手印,簡單盤腿而坐,雙掌附於其上,本來垂著的眼瞼睜開看向韓泉,麵露微笑,道:“韓施主,你來啦。請坐。”聲音若流水潺潺,聽之方覺心弦共振,泛起心湖微漣,略微抬手示意韓泉坐在他案幾對麵的禪墊上。

韓泉心中雖然不解,但也能猜個七八分,多半是師父憨山道人已經和這位紫深禪師打過招呼,故而他知道自己會來。入座之後,他仍然有些明知故問道:“禪師知道我要來?”

紫深微微一笑,也不正麵作答,緩聲道:“佛曰: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但老僧多年修行卻也未嚐降服此心,實非真正禪定……方才施主進門之時對‘明心見性’字幅多有留意,可不吝賜教?”

韓泉看到其雖麵色不改柔和,但眼中厲芒一閃而逝,忙道:“禪師嚴重了。我隻是看著字跡草中有序,看似飄忽寫意,實則又底蘊深沉,實在讓人由衷讚歎,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哦?”紫深好奇一歎,又隱約有些不信,但也不作追問。

其實韓泉也並非刻意顧左右而言他,所言確實是他心中所感。隻是他對“明心見性”另有體悟,和方才在門口看到對聯時一樣,腦海中閃過儒家“存心養性”和道家“修心煉性”,一時隱約感覺這心性修養之法可能有殊途同歸之意。隻不過他對此也隻是略微淺嚐並無過深體會,因而也就閉口不言。

這時,氤氳的茶香撲鼻而來,讓人心曠神怡之際,剛才領韓泉進門的僧人推門進來,給紫深和韓泉分別倒上近來的西湖龍井,留下青花瓷的茶具後方又離去。

紫深率先端起茶盞,湊近鼻尖閉眼輕聞片刻,邊聞邊搖頭:“清香沁鼻,韓施主快嚐嚐。”

韓泉端起茶盞也湊鼻一聞,頓感周身恬淡巴適,宛若獨自置身靜謐空曠的山巔,看著腳下祥雲隨風滾動,好一副絕世超然的畫卷。

麵前的西湖龍井是由山泉水所泡,茶色清碧,初入口有些平淡,但略一回味便又品出平談中既又一絲澀香,又夾雜著幾分泉水的甘甜,沉醉的感覺由舌苔逐漸入心,隨後蔓延周身,與早前的濃酒之醉意截然相反,而又各有個中滋味。

“如何?”紫深饒有興致的看著韓泉閉目品茶,待其睜眼後才問道。

“其間滋味不可言狀。”韓泉有些不知所措的低頭啞然。

“哈哈哈哈。”紫深放下茶盞,大笑道:“好一個不可言狀。這世間妙法,無非也就是釋佛所雲‘不可說,不可說’了吧。哈哈哈哈……”

不可說嗎?

懂的人自不必多言,不懂之人再多言語也便是白費唇舌。

亦或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便是不可說了吧?

韓泉心中略有所悟,端起茶盞再啜一口。

“韓施主,”紫深柔聲道:“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韓泉放下茶盞,正色道:“不瞞禪師,家師早前有過交代,遇事不決可來此找您。而京中確有大事……”稍作停頓,繼而說道:“不知禪師是否得知前些時日聖上遇刺。”

“哦?”紫深雙目微微眯起,韓泉沒有發現其實他在明知故問,麵露訝異說道:“這可是大事。”隨之又微笑從袖間內襯拿出一個折起的紙張,遞給韓泉:“想必施主並非隻為此事而來吧。施主想問的,老僧也已寫在其上。”

韓泉接過紙張,打開發現上麵隻有兩行字——

“木直易折終如是,尋機在北不在南”。

韓泉跟著默念兩遍,不禁皺起眉頭,實在摸不出個頭緒。

紫深又是哈哈大笑起來,看向窗外的眼神中帶了些苦澀。半晌才轉頭回來,道:“好了韓施主,夜已深,還請回吧。”

“可是……”韓泉有些茫然,但看紫深送客之意堅決,也不便強留,起身離去。

在他正要出門時,背後傳來紫深幽幽的聲音:“天青欲雨,風雲化龍。前路漫漫,不過才剛剛開始,還望施主多加保重。”

“多謝禪師警言,韓泉自當銘記於心,不敢怠慢。”說罷向紫深躬身行了個大禮,推門而出。

紫深看他離去的背影,漸漸收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