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誰?
雷神殿寢房中,韓泉閉目凝思,額角滲出虛汗。
數月以來,這個問題一遍遍回蕩在他心頭,讓他寢食難安。
是那個一心想查明生母冤案,為她報仇的皇子嗎?
還是那個想滌清朝中濁流的寒門士子、太子文師?
亦或是一個想和心上人一起無憂無慮、閑遊天下的尋常人家?
好像都似是而非。
幾個月下來,時近初秋,雷洞坪由於離山頂距離很近,已是白雪皚皚,鋪天蓋地白茫茫的一片,好似纖塵不染。
太子姬玄隆一行在初到時有過一次遇險之後,便再沒有遭遇其他不測,按星象所示在雷神殿靜修,以鎮西南參宿異動。隨行的一百玄甲軍護衛傷基本痊愈,另有五百平西鐵騎日夜輪守於雷神殿外。
這些時日裏,韓泉基本都在靜養、疑惑、掙紮,太多人事,他都想不明白。雖然他知道很多事和書中並不一樣,但總是感覺理解起來隔著些什麼。
是我沒看清這世間真相嗎?
他審視本心,不得。看書,不得。練字,不得。練劍,不得。聽風,不得。賞雪,不得。說話,不得。不說話,亦不得。
千不得,萬不得。
他無奈將這些暫時放了放,打開了幾封書信,分別來自旦保範,呂曆和麵具劍客。
由於雷洞坪地勢險峻,平常人跡罕至,書信自然就異常不便,這些時日便也隻有三封。麵具劍客的信裏寥寥幾筆,簡單說了沒有上官追月、南鬥神算的消息,韓泉覺得這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呂曆的書信內容豐富些,說了些自己的近況,去到齊國做生意,並且留意韓泉交代給他的事,最後感慨了下還是韓兄在身邊的日子讓人踏實,讓韓泉微微一笑。
旦保範的書信最為有趣,先是一股腦抱怨一通玄甲軍校尉盡是些吃力不討好的苦差,天天都要訓斥些比自己年紀大許多的後生晚輩,感覺他們都挺傻的,訓斥他們也讓自己心裏很是不舒服,還不如教教太子等幾個小孩子,好糊弄。不過話鋒一轉,又帶來些喜訊,諸如妻子姬子衿已經有了身孕,自己就快要當爸爸啦,又開心又煩惱,不過總歸還是開心多了一些,嘻嘻。最後還不忘勉勵下韓泉讓他抓緊些,讓韓泉啞然失笑。
另外他的書信中還提到了最近郢都速評的革新,增設了天下三教九流文武評議。這事已經有好些年頭沒有辦過了,原因主要是早些年一位排名天下前三的劍客,放了句狠話,說誰再敢提自己名字就取誰小命。這問題不就來了?要排武道名次,就一定繞不開他老人家,偏偏他老人家性子就是這樣古怪,叫他名字還不行,得,咱不排了還不行嗎?於是早前的江湖評議幹脆取消,一直到現在。
表麵風平浪靜的江湖,和天下三國廟堂一樣,是注定不可能平靜的。這些年人才輩出,佛教東傳,再加之一些本土的道教、儒教、學宮學府等等,誰不想分個高下?不排名算個怎麼回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活一世不都為爭個名頭嗎?所以大家心中都憋著一股子勁,就等爆發了。
旦保範瞅準了個時機,這些年傳聞那位不準提名字的老劍仙羽化了,於是便率先再郢都速評開了天下三教九流文武評選,嘿嘿,既然老劍仙駕鶴西歸,那就不提了唄,咱排排當世的人總不會有問題吧?旦保範笑得很開心,這波收入應該妥妥的。
剛開始的評選,旦保範遵照舊製,說明三年一期,然後找了些文武大家來把關,選出了十鴻儒、十謀士、十道人、十遊俠、十將軍、以及十美人。前麵一些排名自然是不敢馬虎的,隻是在這最後十美人上,旦保範動了點小心思,把明珠郡主姬子衿排在了第一位,討好家中嬌妻。若是換得美人一笑,豈不是人生一大幸事?嘿嘿。旦保範洋洋得意,哪知此刻韓泉正給他回信:你媳婦姬子衿還是差了些,應把南宮鶯兒排在第一位,望速更正。
剛回完這封帶著調侃和自嘲的信,韓泉忽而感覺心裏一沉,而後一亮,似乎明白了什麼?
漫天大雪,紛飛飄揚,視野裏灰白一片,幾乎看不清前路。
一個穿著蓑衣鬥笠的小小黑影迎著風雪,緩步向山上走去,在厚厚的雪地裏,踩出一道長長的腳印。
他麵無表情,空洞的眼中盯著龍尾峰某處,那個若隱若現的道觀。
快到了。
他停下腳步,打量許久,隨之伸手到背後摸了摸那個鏽跡斑斑的銅製劍鞘,動作顯得很是僵硬。
風雪撲打在他麵上,帶來陣陣冷颼颼的感覺,蓑衣上已經積了層厚厚的白雪,他視若無睹,一聲不吭繼續上路。
他眼中的道觀,正是陰陽道在龍尾峰的分支。道觀內,一個不速之客先他一步登門。
“祖、祖師爺!不好啦,有人硬闖!”一個小道童踉蹌來報。
正殿內,祖師爺江近月坐於一團蒲墊上打坐,充耳不聞,好似已經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