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西螺平原的壯闊的風
迎麵撲來,告我以海在彼端,
我微微地顫抖,但是我
必須渡河!
矗立著,龐大的沉默。
醒著,鋼的靈魂。
一九五八年三月十三日
附注:三月七日與夏菁同車北返,將渡西螺大橋,停車攝影多幀。守橋警員向我借望遠鏡窺望橋的彼端良久,且說:“守橋這麼久,一直還不知那一頭是什麼樣子呢!”
招魂的短笛
魂兮歸來,母親啊,東方不可以久留,
誕生台風的熱帶海,
七月的北太平洋氣壓很低。
魂兮歸來,母親啊,南方不可以久留,
太陽火車的單行道
七月的赤道灸行人的腳心。
魂兮歸來,母親啊,北方不可以久留,
馴鹿的白色王國,
七月裏沒有安息夜,隻有白晝。
魂兮歸來,母親啊,異國不可以久留。
小小的骨灰匣夢寐在落地窗畔,
伴著你手栽的小植物們。
歸來啊,母親,來守你火後的小城。
春天來時,我將踏濕冷的清明路,
葬你於故鄉的一個小墳。
葬你於江南,江南的一個小鎮。
垂柳的垂發直垂到你的墳上,
等春天來時,你要做一個女孩子的夢,
夢見你的母親。
而清明的路上,母親啊,我的足印將深深,
柳樹的長發上滴著雨,母親啊,滴著我的回憶,
魂兮歸來,母親啊,來守這四方的空城。
一九五八年七月十四日
新大陸之晨
零度。七點半。古中國之夢死在
新大陸的席夢思上。
攝氏表的靜脈裏,
一九五八的血液將流盡。
風,起自格陵蘭島上,
以溜冰者的來勢,滑下了
五大湖的玻璃平原。
不久我們將收到,自這些信差的袋裏,
愛斯基摩人寄來的許多
聖誕卡片。
早安,憂鬱。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懷鄉病!
早安,夫人們,早安!
烤麵包,冰牛奶,咖啡和生菜
在早餐桌上等我們去爭吵,
去想念燧人氏,以及豆漿與油條。
然後去陌生的報上尋吝嗇的消息。
然後去空信箱裏尋希望的屍體。
然後去林陰道上招呼小鬆鼠們。
然後走進擁擠的課堂,在高鼻子與高鼻子,
在金發與金發,在Hello與Good morning之間,
坐下。
坐下,且向冷如密歇根湖的碧瞳
與碧瞳,照出五陵少年的影子,
照出自北回歸線移植來的
相思樹的影子。
然後踏著藝術館後猶青的芳草地
(它不認識牛希濟),
穿過愛奧華河畔的柳蔭
(它不認識桓溫),
向另一座摩天樓
(它不認識王粲)。
當千裏目被困於地平線,我說: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
曾何足以少留!”
火車來自芝加哥,
馳向太平洋的藍岸。
汽笛的長嘶,使我的思想出軌——
我在想,一九五九的初秋,
舊金山的海灣裏,
有一隻鐵錨將為我升起,
當它再潛水時,它會看見
基隆港裏的中國魚。
而此刻,七點半,零度。
攝氏表的靜脈裏,
一九五八的血液還沒有流盡。
早安,憂鬱!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懷鄉病!
早安,黑眼圈的夫人們,早安,早安!
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五日
呼吸的需要
因我也是一棵
鄉土觀念很重的
雙葉科的被子植物,
且有一定的花季。
常想自殺
在下午與夜的
可疑地帶。
而我曾死過
不止一次。
因此,在死的背景上畫生命,
更具浮雕的美了。
因此,我是如此的
想把握這世界,
而伸出許多手指來抓住泥土,
張開許多肺葉來深呼吸
早春的,處女空氣。
一九五九年三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