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

在世紀將盡的倒數聲中

不信還會有什麼驚喜

無非是愈緊愈密

一連串逼人而至的限期

而在不安的猜測裏

縱使能躡到大謎的背後

我豈敢貿然探手

仰麵拍他高阻的肩頭

承受他回身一瞥

唯先知能解

而烈士敢接

那樣懾魄的,哦,眼神

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六日

停電

猝不及防,下麵那燦亮的海港

一下子熄盡了燈光

不料黑暗來突襲

被點穴的世界就停頓在那裏

現代,是如此不堪一擊

我起身去尋找蠟燭

卻忘了杜牧那一截

在哪一家小客棧的桌上

早化成一攤銀淚了

若是向李商隱去借呢

又怕唐突了他的西窗

打斷巴山夜雨的倒敘

還是月光慷慨,清輝脈脈

灑落我麵海的一角陽台

疑是李白傾倒了酒杯

這才聽見下麵那海峽

潮聲隱隱如鼾息,帶著蟲聲

夜氣嗅得出陣陣水汽

試探的蛙聲,寥不成群

提醒我初夏已到壽山

反正是做不成了,我索性

推開多繁重的信債,稿債

閉上光害虐待的眼睛

斜靠在月光裏,像個仙人

吐納愛迪生出世以前

那樣鬧鬧的月色與寧靜

一聲響忽地逆神經而來

千街的燈光一起反撲

淪陷的海港突告光複

而把月光推出了戶外,把杜牧

一個踉蹌推回了晚唐

把我推落在囂張的當代

在電視機滔滔的呼喝裏

繼續負擔

這不堪超載的島國

所有的不堪,所有的不快

一九九四年五月四日

與海為鄰

與海為鄰

住在無盡藍的隔壁

卻無壁可隔

一無所有

卻擁有一切

最豪爽的鄰居

不論問他什麼

總是答你

無比開闊的一臉

盈盈笑意

脾氣呢當然

不會都那麼好

若是被風頂撞了

也真會咆哮呢

白沫滔滔

絕壁,燈塔,長堤

一波波被他笞打

所有的船隻

從船艋到艨艟

都拿來出氣

有誰比他

更坦坦蕩蕩的呢?

有誰又比他隱藏著

更富的珍寶

更深的秘密?

我不敢久看他

怕蠱魅的藍眸

真的把靈魂勾去

化成一隻海鷗

繞著他飛

多詭詐的水平線啊

永遠找不到線頭

他就躲在那後麵

把落日,斷霞,黃昏星

一一都盜走

西班牙沉船的金幣

或是合浦的珍珠

我都不羨慕

隻求做他的一個

小小鄰居

隻求他深沉的鼾息

能輕輕搖我入夢

隻求在岸邊能拾得

他留給我的

一枚貝殼

好擱在枕邊

當做海神的名片

聽隱隱的人魚之歌

或是擱在耳邊

曖昧而悠遠

一九九六年二月十四日

苗栗明德水庫

森森青翠的深處,是誰

私藏了這一泓明媚

隻讓童話來投影

不許世界偷窺

山之重圍是不會泄密的

懸夢的吊橋也不會

驚疑是怎麼誤闖進來的

正想問一問閑鷺

這反常的靜有什麼天機

隻見夕涼的長鏡上

悠悠扇起了一羽素白

拍著空闊的浩淼

一九九六年三月十六日

隻為了一首歌

——長春赴沈陽途中

關外的長風吹動海外的白發

蕭蕭,如吹動千裏的白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