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悲咽27(2 / 3)

這時,便聽到了小順女友鼻子裏發出的重重的一聲“哼”,轉身離去的樣子。小順便扒了母親一把,說了一聲:“走,先回家,這別墅然後才說!”三個人登上了車,原路返回。

那汽車似也帶了一股情緒似的,一起步就極快,“嗖嗖”地,似乎隻要到了家,便可拿出問題的解決方案來似的。

他們本來是要返回順昌妻平常住的老宅子的,然而,自從王順昌被刺後,每當走過門前那條胡同,走到了王順昌遇刺處,便總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那頭皮一炸一炸的,頭發絲都要炸起的樣子。所以,當汽車行至街口的時候,順昌妻特意提醒兒子小順“回新家”。汽車便在新家大門前緩緩地停了下來,之後,汽車的前後門打開來,三個人先後自車裏鑽出來。順昌妻邊往門前走著,邊將右手摸到了褲帶上。褲帶上掛著新家、老宅兩串鑰匙。然而,當她很熟練地挑出那把大鑰匙,再持在右手裏高高舉著,走上前開鎖的時候,她的嘴裏又不禁發出“咦”的一聲,自言自語的樣子:“門咋開著?是剛才出門忘了上鎖?”

順昌妻滿腹的疑惑,警覺地邊四下裏張望著,邊走進了自家的院子。而也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一個身影在已被打開了的正屋的門口處一閃,不見了。順昌妻的心跳陡地加快了,衝著跟進的兒子小順驚慌地大聲地嚷:“有賊!有賊!”小順的那個女友,也頗感吃驚的樣子,“啊”地叫了一聲,下意識地往小順的身後躲了一下。而小順則反應極快,他竟然順手在門道裏抓到一把鐵鍁,“呼”地舉起來,幾步便躥到了院子的中央。顯然,他沒有直接衝到屋內堵住小偷與其短兵相接的意思,他知道那樣子做的危險,便站在院中,向著敞開著的正屋門高聲嚷:“出來!小偷出來!再不出來,我衝進去打斷你的腿!”

這時,便聽到了正屋裏窸窸窣窣的動靜。接著,慢慢地閃出一個人來。院裏的順昌妻、小順以及他的女友心裏“咯噔”一下子。那是一個女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圓臉盤,白白淨淨的,眉頭微微蹙起。嘴角緊閉著,顯示著她的倔強。緊接著,又自門後閃出一個男孩子。四五歲的樣子,瞅著院子裏的這三個大人。而在院子裏站著的順昌妻、小順、小順的女友三個人緊繃著的神經頓然鬆弛了下來。顯然,在他們的眼裏,這樣的賊,經不住一擊,好對付。

小順放下了手中高舉著的鐵鍁,但仍厲聲問:“竟偷到這兒來了!偷了我家裏什麼?”那女子頗為沉靜的樣子,說:“我不是賊,我沒偷你家什麼。”小順緊追不放,說:“沒偷什麼?沒偷什麼,鑽到我家裏幹啥?”那女子依然頗為沉靜的樣子,聽到追問,便又一字一句地說:“你們的家?對,是你們的家。可我告訴你們,從今天起,這裏便是我們娘倆的家了!你們該到哪兒就到哪兒去!”

順昌妻、小順連同小順的女友一聽,眼睛瞪大了,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小順、順昌妻先“啊”地叫一聲。接著,幾乎同時問:“你們的家?這簡直是豈有此理!瘋啦?哪裏的話?我們的家說成了你們的家?”那女人依然沉穩得很,並沒有急的意思。仍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為啥?我說了你們就知道了。”這時,她用右手掌撫到膝下的那個男孩子的腦瓜頂上,低下頭看一眼那孩子的臉。然後,衝著院中站著的三個人,說:“你們看,這孩子長得像誰?”所有的人聽了,不覺一愣,心裏話:什麼意思?那個女人接著說:“這孩子是王順昌的種!”

這一句一出口,順昌妻、小順以及小順的女友無不大驚,“啊”地叫著,目光便齊刷刷地聚到了那孩子的臉上。那孩子的臉盤果然有王順昌的影子,還有小順的影子。那女子接著說,仍是緩緩地不緊不慢的樣子:“不信不要緊,現在科學這麼發達,作一個DAN不是都清楚了?王順昌死了也不要緊的,和他(她指著眼前的小順)的作一個比較,就行。告訴你們吧,沒錯的!”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王順昌在世的時候,答應將這孩子撫養到十八歲。如今他死了,他還有遺產哩!我可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我們先在這兒住下來。你們要是願意經官,我們等著。法院怎麼判,我們就怎麼辦。”

院裏站著的順昌妻、小順聽了,傻了,徹底地傻了!天呀,怎麼還會出現這樣的事呦!順昌妻這時下意識地再看了那個孩子一眼。可不是嘛,那個孩子的小圓臉、那眼睛以及他看人時的神態,竟與自己的兒子小順小的時候一模一樣,哪裏還用得著做什麼DAN檢查?隻須看一眼便知道是真的無疑嘛!這個混賬東西!她在心裏罵著自己的丈夫王順昌,死了死了還給自己留下這麼一個爛攤子!

順昌妻的眼睛閉上了,身子癱軟下來,就勢靠在大院牆角上,再搖搖晃晃地樣子。小順趕忙上前扶了娘一把,自己顯然動了一下腦子,說:“娘,說不定我爹平時留有文字東西,如果找到那些東西,說不定上邊啥事都寫得清楚著呢!”順昌妻聽了,精神稍許好了一些,心想:也是。這時,屋裏那位帶孩子的女人正好招呼他們查看清理出的王順昌的東西。順昌妻、小順以及小順的女友三個人便即上前查看,顯然,那個王順昌以往不允許任何人打開翻看的一個大寫字台抽屜的鎖被撬開了,王順昌的重要東西已經被眼前的這位女人翻騰過了,被胡亂堆積在一張雙人沙發上。小順首先發現了一本厚厚的書。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書裏夾了什麼有利於自己的字條?他立馬抓到了手,很麻利地翻開書頁看。書裏卻並沒有夾任何一個字條,映在眼前的是書中一幅幅的畫圖。小順的手像燙著了一般,把那書扔到了一邊。順昌妻顯然發現了其中的蹊蹺,“這是啥書?”她心裏想著,也抓過來看。而當她很隨意翻開一頁時,即看到一幅圖畫:一男一女全都光著屁股,而那男的用雙手握著自己胯下那個又粗又長的東西正衝著那女的叉開雙腿的下身……順昌妻的臉陡地有些熱。再翻開一頁,仍是,隻是姿勢不同而已。順昌妻罵一聲:“啥破書!”心想,平時藏在哪兒?自己咋沒發現呢?看一眼那書的封麵:《性史圖鑒》幾個字。她不認識,便順手“啪”地一下,將那書甩到了地上,再踏上了一隻腳。她心裏罵丈夫王順昌:“整天看這書還有好?”接著,順昌妻說:“好像你爹有一個本子,在裏邊記過什麼。”小順果然發現了一個本子,打開來,裏邊果然記著什麼。小順細看,裏邊寫有:某年某月某日,市政府副市長崔躍成出版他自己寫的書,要走10萬;某年某月某日,為取得河堤加高、加固工程,在紅樓飯莊請縣政府縣長助理方紅生消費並送給其20萬;某年某月某日副市長崔躍成提出開發區給其劃撥地皮1500畝;某年某月某日為縣長助理方紅生建成別墅一座;某年某月某日將紅樓飯莊交由劉占魁經營……小順突然覺得得到了什麼秘密似的,他有點興奮。他一時還拿不準這東西是不是有用,他還是立馬將它合起來,夾在胳肢窩裏。

正在這時,順昌妻突然叫了一聲:“聽!外邊車響,是不是有人動你爹的車?”小順立馬豎起了耳朵,果然,聽到街門外傳來明顯的汽車的動靜,甚至聽到了汽車發動機的響動。小順快步躥出屋外,順昌妻顯然知道王順昌沒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又想對外邊的情況看個究竟,還有小順的那個女友,也一起出了屋門,穿過大院子,直奔大門外。果然,王順昌的奧迪汽車裏已經鑽進了一個人,就坐在駕駛座位上。由於小順沒有鎖車,竟然又沒將車鑰匙拔出,便為那人提供了方便。小順一下子躥到汽車前門一側,同時,大聲嚷:“幹啥?你是誰?誰讓你動我的車?”那人真的將車前門打開,露出頭來。順昌妻、小順吃了一驚:這不是剛在廠子裏碰見的那個討要工程款的老周嗎?老周探出頭來,衝著小順說:“幹啥動你的車?這不是你的車,是王順昌的車。王順昌欠我們90多萬,拿這車抵債還遠遠不夠呢!”

老周這話說出來,忿忿的樣子。不待小順以及順昌妻還有小順的那個女友作出任何的反應,那車便啟動了。幾乎沒有任何動靜,眨眼工夫遠去了。再往北一拐,看不見了。

小順茫然地望著那汽車遠去的背影。這時,便聽到女友鼻孔裏發出更加響亮的“哼”的動靜。身子一擰,邁開步子要走。小順轉過臉來,一把抓住她一條胳膊,說:“蘭蘭,你要幹啥?”那女子站住腳,兩眼直逼著小順:“幹啥?你已經成了一個窮光蛋了,誰還跟著你?”話音一落,那高根兒鞋“咯噔,咯噔”地遠走了。小順似乎剛剛醒過味兒來,突然,向著那女子的背影叫了一聲:“蘭蘭——”便追了上去。

到了這時,順昌妻一下子癱坐到了地上,“哇”地一聲哭了,邊哭邊訴的樣子:“啊哈哈,我的天呀——這是咋的啦?咋落到了今天這樣的一個下場呀——”順昌妻哭著,動靜越來越小了。待了一會兒,便沒了任何的動靜,腦袋歪倒在一條胳膊上,倒臥在那裏,迷迷糊糊的樣子,完全失去了意識。

老半天,她似乎聽到了鄰居大娘的聲音:“他嬸子,咋躺在這兒呀?快進家吧!”她眨眨眼,腦子裏清醒了一些,但她沒有向鄰居大娘作任何的解釋。鄰居大娘說:“小順呢?小順不是回來了嗎?”她的意思顯然是要小順扶順昌妻一把。順昌妻受到了提醒,才意識到兒子去追那個女人去了,這老半天竟還沒有回來。她似乎沒了眼淚,也沒了哭聲,緩緩地爬了起來,拍打一下身上的土。然而,她沒有進家,甚至沒有扭頭看一眼自家大門。她知道那大門裏還有那年輕的娘倆。然而,到了胡同口,卻也並沒有到老宅去的意思,而是沿著大街往東拐,緩緩地往村口走去,再一步步登上了大清河堤。這時,她的腦際突然映出前些日子自己走向河心要尋死而被高思明搭救的情景。

說來也怪,她反倒不曾有死的念頭了,在心頭泛起的強烈的念頭隻是想傾訴,而此刻又終於有了傾訴的對象,那就是那個高思明。

生活中的巧合,有時簡直讓人難以置信。然而,它偏偏是客觀現實。偏在這時,順昌妻的視線無意間朝著當初自己被救的河邊一瞥,卻正看到正是那個高思明此刻正沿著對岸河堤走過來。順昌妻的視線便凝滯不動了。然而,她隨即發現了高思明的異常。高思明一步步地走得極其緩慢,完全沒了往日的生氣。腦袋低垂著,心事忡忡的樣子,一掃往日的精氣神。順昌妻滿腹的疑惑代替了她傾訴的欲望。

順昌妻的觀察是對的。高思明剛經曆了他人生中的一個重大事變,他的老伴兒死了。少年夫妻老來伴兒。幾十年相依為命的老伴兒去世,對他無疑是一個最致命的打擊。卻又死的那麼突然,那麼讓人猝不及防,以至於令高思明沒有任何的思想準備。他本以為老伴兒健健康康的,完全來得及慢慢地安享晚年的,也便從未刻意為其準備點什麼,送給她點什麼。甚至說好要去蘇杭一遊的,市晚報搞了個夕陽遊晚車。結果,她卻驟然撒手人寰。高思明讓老伴兒安享晚年的願望便戛然而止,心裏的痛也便更加重了許多。

那天,高思明外出鍛煉(鍛煉是他的主要任務),回來時,步伐很快,他的心裏有些許的興奮。並非由於他意外地發現要尋死的順昌妻,並救了她,規勸了她,而在於他急欲將這意外的見聞回家說與老伴兒聽。

高思明的老伴兒當然也就是高誌遠的母親了,隻作過很少一段時間的社會工作,一直退休在家裏忙家務。似乎也沒什麼可忙的,先是將孫子看大。待孫子上了小學,她便接送孫子上下學。其他也不過是一天三餐、收拾屋裏屋外、澆澆院裏的花什麼的。院子裏有各種栽花、盆花,那大朵大朵的月季花盛開了的時候,隻要一踏進她的院子,便立馬會感到那濃濃的花香沁人心扉。偶然看到鄰家陳姨用縫紉機繡花,便也來了興致,並一發而不可收。逢一六集,便在布攤上,買來各色豔麗的亮光布。繡電話布,接著繡枕套,繡床罩。那蓋電話的布上花叢中的小白兔、小猴子;那枕套上的龍鳳呈祥、喜鵲登梅;那床罩上的花鳥蟲魚,一經她用五彩絲線一針一針密密實實的繡過,便一個個小巧、逼真,華貴雍容,那簡直就成了一件件精美的工藝品,看了讓人愛不釋手的。她串門的姐妹喜歡得不得了,她便拿來送人,自己一針針一線線再作,樂此不疲。

高思明總勸她,“你該走出去,參加健身廣場上的老年秧歌隊。”她一概的不感興趣。這樣一來,外邊的世界再精彩,她也便耳目閉塞,無從知曉了。久而久之,高思明便成了她知曉外邊消息的最佳渠道。高思明呢,對於任何見聞都希望有傾訴的對象,也就非常樂意充當這麼一個角色,每每出去鍛煉、遛彎,聽到了、看到了什麼新聞,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興致勃勃地學給老伴兒聽的。

對於順昌妻尋死的事件,他不僅急欲作為身邊的新聞說與老伴兒聽,尤其還要就此發一通感慨的。高思明一進家門,便喊著老伴兒的名字:“春紅——”在生活中,他與老伴兒都是直呼其名的。放到了往日,老伴兒無論在廚房或者在室內縫紉機前,總會立馬作出回應的:“下‘班’啦!”她視丈夫退休後外出鍛煉甚至遛彎都戲稱為“上班”。然而,沒有反應。高思明以為老伴兒一定在忙著什麼,沒有聽到,再大聲地喊:“春紅——”話一出口,視線便在院子的各個角落尋找,甚至透過窗玻璃觀察室內。與此同時,耳朵也在捕捉著每一個動靜,尋找著老伴兒的影子。然而,依然沒有回應。高思明便即以為老伴兒躲在什麼位置,與其藏起了貓貓呢,心裏便覺得好笑,嘴裏“咦”地一聲,真的裝出認真尋找的樣子,在家裏的各處找。

他先透過廚房的窗戶,朝著裏邊看一眼。插著電源的電飯鍋“噝噝”地冒著熱氣。案板上放著已經切好了的菜。他轉到室內,朝著放置縫紉機的窗下張望了一眼,縫紉機台板上仍攤放著枕套的半成品,但仍沒看到老伴兒的人影。“在哪兒呢?”他這樣想著,又快步來到衛生間去看,仍沒有。這時,高思明的心裏便“咯噔”一下。高思明“捉迷藏”的心境便頓然消失,“春紅——春紅——”他複又大聲地呼喊著老伴兒的名字,步子便愈發地急了起來。當他再一次推開廚房的門時,卻突然發現老伴兒竟倒在廚房冰冷的地麵上。就在那一瞬間,高思明的腦子裏“轟”地一下子,立馬襲來一陣不祥的預感。便一步躥到老伴兒跟前,蹲下來,一邊“春紅、春紅”地叫著老伴兒的名字。隻見老伴兒側臥在地麵上,頭枕著自己的右臂,而右臂向前伸著,左手則捂在自己的胸口處,整個身子彎曲著。高思明幾步躥到電話機旁,按120鍵的手便抖動了起來,再給兒子打了電話,將高誌遠喚回。然而,一切都晚了。盡管醫生做了各種努力,老伴兒還是去了。醫生說心肌梗塞。高思明的淚水“唰”地湧了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無疑是致命的。高思明一下子癱坐在沙發上。他的一起退休又總結伴兒鍛煉的趙舉一聽說了,來看望他,說了一串的例子:“老劉的大舅哥楊家園中學的退休體育老師老張,平日裏身體多棒?那天晚上,在健身廣場上跳舞。跳著跳著,萎在地上了,就再也沒有救過來。心髒的問題;黨校校長楊石山,才四十五六歲,正當年。正在辦公室裏與同事談工作,談著談著,頭往沙發上一歪,便再也沒醒過來,腦出血;那個林業局局長崔師聲中午來了客人,剛領客人坐到桌上,酒杯剛端起來,一句話沒說完整,出溜到桌子底下,死了……人呀,說完就完,誰都逃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