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件,陸陸續續形成的積怨,在方紅生的心底便永無解開的可能了。而方紅生卻並沒有與其叔父吵一句嘴,至大了也沒有在其叔父麵前晃一下拳頭。他的泄憤的手段極特別,那就是在自己當了局長,又當了縣長助理人稱“方縣”時,便要向其叔父炫耀一下了,那炫耀裏便有了敵意。
方紅生讓後備箱裝滿了禮花的一輛大屁股車停在叔父家門前,喇叭“嘀嘀”地按得山響,顯然,其叔父知道不會是自家的車,自然沒出門迎接。這時,司機便跳下了車,拍打其叔父的街門,大聲地喊:“有人嗎?——來卸你們家的東西!”其叔父便幾乎小跑著打開街門,臉上的驚喜難以掩飾:“是我家的東西?”說著,便轉到已經打開了後備箱的汽車尾部。那司機便指著那大捆大捆的禮花,問:“這不是送給你們家的嗎?”這時,方紅生自駕的黑亮黑亮的四個圈的汽車便疾駛而來,就在那車尾戛然而止。方紅生便“砰”地開了車門,跳下了車,手指指向那司機的鼻子,像頗為生氣的樣子:“嗯?怎麼搞的?”他指指相鄰的另一家,說:“這才是我爸的家,你敲我叔的門幹啥?再說了,我這煙花是為我別墅溫居用的,直接拉到我那別墅去,不就得了?”方紅生的視線再朝著叔父已經破舊的平房掃瞄那麼一眼。這麼一來,方紅生的目的也便達到了。
顯然,所有為方紅生的別墅溫居的朋友,都對這禮炮大感興趣。所有人的臉上均帶著興奮的笑,簇擁在方紅生的別墅前,仰著頭,望著那在“嗵”的轟響中騰空而起的禮花。再在一聲聲驚叫中,欣賞著那一朵朵在同樣的爆炸聲中綻放著、幻化著的禮花。之後,人們便帶著餘興,縷縷地走進方紅生的別墅,卻又並不急著去欣賞別墅的豪華與闊氣。在邁進那首層的客廳時,眼睛便左右尋覓著,那是在尋找禮賬處。一當發現了在客廳玄關後邊的那張桌子旁,有人執筆伏案,旁邊再有手裏捏著錢的圍著的人,便會首先走過去,上了禮。
其實,頗有一些手握重權的人物,總會利用娘老子葬禮呀、兒女婚嫁呀、孩子上學呀,甚至於孩子滿月等等的借口,大事操辦以廣斂錢財的。其手下的、懾於其威嚴的、有求於他的等等,哪個敢不到場?方紅生為別墅溫居的目的,當然也少不了這層意思在內。人們明知如此,也要找上門的。上了禮,才將目光四下裏看著。再找到樓梯,一步步登上去。再逐個臥室、廚房、衛生間、書房等等地欣賞一番。這期間,嘴裏不免喃喃著:“真好!”、“不錯!”。心裏則不免有些不平衡:還是人家有法兒!再後來,才開始尋找一個層次的或者熟悉的、要好的人坐到一個酒桌前。這時,也便有工作人員開始為各桌上煙、上酒,再之後便是上五花八門的菜。由於人多,樓上樓下坐滿了人,熙熙攘攘的,氛圍便格外地喜慶熱鬧了起來。
高誌遠妻便是在這時趕到方紅生家的。當她踏進別墅客廳的時候,眼前的熱鬧場麵顯然還是出乎她的意料的。她頗為驚喜的樣子,視線首先四下裏掃過,那意思顯而易見是在尋找方紅生。而方紅生一扭頭,在發現她的身影出現的一瞬間,也頗為驚喜的樣子。她看著迎過來的方紅生,臉上的笑容便相當的燦爛。方紅生甚至親自接過她手裏提著的禮品盒,他知道那裏邊絕對不僅隻那幾塊月餅,實際上他更看重的是她這個人的到場。
緊隨高誌遠妻之後又到了一位客人。這位客人臉上所反映出的狀態有些異樣,似笑意又不像笑意,嬉笑裏夾裹著威嚴。方紅生的目光便有些疑惑,心裏不覺有些納悶:這位是誰?有些麵熟呀!沒請呀?但他還是霍地想起來了,上午便與這個人照過麵的。真的,方紅生的記憶是沒錯的。上午,真的與這個人打過一次照麵的。
上午,方紅生接待市政府副市長崔躍成。方紅生十分得意,此時,能有這麼一個與上級首長彙報工作的機會。他早就精細地體察到一個耐人尋味兒的現象:每當你有了直接與上級首長接觸的機會,尤其是那些掌管著幹部任免升遷命運的領導幹部,周圍的人便愈發會對你敬畏一分,以至於人們對待自己的一言一行甚至於投來的每一個眼色,以及衝自己表現出的神態都有了明顯的變化。方紅生早深諳其道,他總是對外表現出十分張揚,對首長自然也接待得十分到位。更何況自打那個與自己有著某種聯係的劉占魁、王順昌出事後,他似乎嗅到了一些什麼,實際上什麼也不存在。更何況,那些真正為自己負責的某項工作,沒日沒夜地搞,甚至迫於任務完成時限的緊迫,黑白連軸兒轉。然而,一旦到了向上級彙報的時候,這些實幹家又不可能出現,方紅生便很得意,十分輕鬆地將全部成績攬到了自己的名下。更何況還可適時地向首長彙報夏雨生工作中的失誤,甚或是問題。偏偏就有一類人在夏雨生麵前表現出十分的友好,而轉臉又向方紅生彙報他的行蹤,方紅生便又不乏暗中射向夏雨生的子彈。
方紅生舉起杯來向崔躍成邀酒:“來,我敬首長一杯!先喝為敬!”說完,一仰脖杯子幹了。幹的過程中,嘴唇還弄出“嘖嘖”的響聲。然後,將空杯亮給首長看,再將視線盯著對方。那意思十分清楚:請吧!當崔躍成也舉杯幹了,將酒杯“啪”地一下子蹾到桌子上,再抄起筷子夾菜的時候,方紅生早抓起酒瓶子站起身來,為對方的空杯子斟酒。這時,方紅生便像隨便聊一樣,說:“哼,我跟你說吧市長,我一個月完成的這項工作,要是交給夏雨生?哼,那磨磨蹭蹭沫沫唧唧拖拖拉拉的勁兒,半年給你完成了才怪……這不,昨晚,又跳舞去了。”
恰在這時,他們使用的雅座的門被推開了,方紅生當然還有那個副市長崔躍成以及其他作陪的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去。那人的臉色很有些怪異,像笑盈盈的樣子,卻又緊繃著臉。動作也不緊不慢的樣子,隻是視線卻十分犀厲的樣子,一眼便盯到了方紅生的臉上。然而,隨之又看了一眼向著門口位於正座的崔躍成,便一句話沒說,又退了回去。
讓我們再回到方紅生溫居的別墅。方紅生的目光盯著突然闖進來的陌生人,想起上午接待副市長崔躍成的席麵上,曾經出現過的就是這個人,望過去的目光便有些疑惑起來。在這樣的氣氛中,他顯然沒有冷遇對方的念頭,但目光仍不離開那個人的眼睛。嘴裏便喃喃道:“你是?”這時,那人已經在客廳的酒桌間站定,目光裏便隻剩了威嚴,話說出來一字一字的十分清晰幹脆:“方紅生,我是市紀委的。”他在說這些話的同時,右手已經在身上摸出一張工作證之類的東西,向著方紅生一晃,便又裝回自己衣兜裏,“走吧!跟我走一趟!”他的話音並不高,卻十分幹脆,完全是命令式的,不允許對方有任何打折扣的餘地。
在這個時候,在場的所有的人,突然終止了自己任何的一個動作,話說了半句的也統統吞了回去,全場突然間沒有了任何的動靜。那人的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便又齊刷刷地轉向了方紅生。隻見方紅生的臉塊子活脫脫是戲台上的一個稱職的演員,本正在笑得開心,這時,臉上的肌肉陡地鬆弛下來,頓然換了一副冷麵孔,僵持在那兒。以至於手腳也突然凝固了似的,動彈不得了。他顯然明白,沒有爭辯的餘地,這一天還是來了。
那個人便再重複一句:“走吧!”方紅生臉上終於複又恢複了生氣,甚至還擠出一絲笑,邁開腳步,就要順從地去了。這時,整個客廳裏便突然激起一陣聲音極低的騷動,像有竊竊私語的動靜。突然,客廳響起一個女的聲音,嗓門很高:“叫我們去幹啥?”大夥兒扭頭看去,是方紅生的愛人。她的臉有些漲紅又忿忿然的樣子。沒有任何一個人回答她的問題。在客廳的另一個角落裏又突然響起一聲女人的驚呼:“這是咋的啦?”大家的目光再轉過去,不認識她的人便在心裏說:“這是誰呢?”認識的人也便心裏“哦”地一聲,同時在心裏說:“是高誌遠的妻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