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宋配完全沒有想到,在距離涼州軍行軍路線千裏之外的幽州,平北將軍、都督幽州諸軍事的部下們,正為了幾乎同樣的問題憂慮著。
薊城。
平北將軍府的整修幾經拖延,最終還是完成了。不過這座將軍府完全不同於各地方鎮要員的府邸,幾乎全無追求華麗效果的意思。在各處屋簷、漆柱、牆壁上沒有作任何多餘的裝飾,甚至有些木料都是不知是從哪裏弄來的舊貨,顯然陸遙為了節約開支頗下了一番功夫。反倒是各處高樓望台的選址和結構非常慎重,甚至每座高樓附近都有水井、蓄水缸和小型的武庫、糧庫等設置。一旦有變,軍府守軍便可以這些堅固據點為防禦陣地的核心,抵擋大隊人馬的襲擊。
不過,陸遙也考慮到了自己成婚以後的生活需要,將軍府裏並非到處都似軍事堡壘那般。在將軍府東側的一處別院,便有仔細修繕的園林美景,蒼鬆翠柏掩映之間精巧小樓若隱若現,鬥拱飛簷恍若振翅欲飛,十分悅目。
此地平時被陸遙占據為辦公所用。這一天,小樓以外回旋的廊道旁、潺潺的小溪之畔、宛如傘蓋的巨樹之下,無數頂盔貫甲全副武裝的士卒持戟肅立,仿佛一尊尊威武的雕像。幽州幕府的文武大員們便在樓裏議事。樓外清風徐來,鬆濤雋永,一派悠然的氣息;樓內的高官大將們卻已經口舌激辯多時,很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
旬月以來,幽州軍府持續監控著胡族兩路大軍的動向,從未有絲毫懈怠,更早在三天前就得到了朝廷號令天下勤王的消息。這一點,足證幽州軍府的信息渠道較之涼州並不稍遜,何況有胡六娘在洛陽,那份勤王詔書根本就是她膽大包天地生造出來的。
然而對於是否應當響應朝廷號召出兵南下,一眾文武臣僚們商議數日,終究還是難以決斷。便如年初時的那次討論一般,哪怕方勤之辯才無礙,言辭滔滔,卻怎麼也無法說服同僚們。或許出兵洛陽確實是為平北將軍搏取聲望的良機,可再多的好處也抵不過那個最明顯的事實:匈奴漢國兩路大軍,多達二十萬之眾!
或許在文人眼中,二十萬隻不過是一個數字罷了。便如二十萬頭牛羊牲畜,不及軍府在代地所掌控的牛羊牲畜之半;再或者二十萬石糧食,也不到幽州各處軍屯秋後預計淨收成的兩成。可在軍人看來,二十萬這個數字代表著太過巨大的軍事力量。須知昔日大晉軍威極盛時,發六路大軍滅吳的混一天下之戰,動用兵力不過二十餘萬而已。北方的強鄰拓跋鮮卑,號稱控弦四十萬眾,其實對外征伐時實際調遣的人馬也不會超過十萬。軍府中每一名有經驗的軍人都知道,在作戰時,受限於戰場正麵寬度、號令傳達速度和指揮者視野範圍,一處戰場最多隻能能容納三五萬軍馬。再多,便超過了將領能力所及的極限。由此而言,二十萬……這簡直是一個恐怖的數字,更不消說這二十萬人半數為匈奴漢國苦心糾合的胡族精銳,半數為石勒王彌賊寇麾下窮凶極惡的強賊!
除了幽州軍以外,還會有多少方鎮出兵洛陽救援?對這個問題,眼下誰也沒有把握。那麼,試圖僅以幽州軍的力量來阻遏這等規模的胡族大軍,豈非太過危險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