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屬們的爭執很激烈,也延續了很久,方勤之舌辯滔滔,以一敵眾而無懼色。陸遙則始終高踞座上,不急不躁地微笑著靜觀。這樣的辯論場景在平北幕府中隔三岔五就會出現。
隨著麾下部眾的數量增加,意見衝突的機會也在增多。陸遙的平北幕府,嚴格來說是堪稱急就章的草台班子,各級文職幕僚體係中,真正擁有州郡政事經驗的人員很少。陸遙的施政方法又於魏晉兩代以來的傳統頗有不同,各種軍屯、民屯也還罷了,賜予有功士卒田畝土地的操作、安置流民的辦法之類,具體細節或無先例可循。這就使得政策推行過程之中,常出現預料之外的磕磕絆絆,進而引起各路官員之間的矛盾。偏偏這些官員們泰半都是一年來陸陸續續加入幕府的,彼此之間尚缺磨合,因此往往就使得小矛盾變成大衝突,三天兩頭公文往來彼此攻訐,令執掌全盤政務的邵續很是尷尬。
陸遙對此倒並沒有什麼意見,在他看來,爭執的過程,也就是平北幕府組建不久的骨幹隊伍彼此熟悉磨合的過程,因此他很願意將幕府運行過程中各方麵的問題拿到台麵上來商議。在商議的時候,所有相關方暢所欲言,除了嚴禁虛辭誇飾以外,別無忌諱;隻要言之有據、言之有理、能夠說服眾人的,經陸遙本人認可之後,便一體遵照執行。
便如此刻,主張起兵勤王的方勤之固然有其道理,認為此舉虛擲幽州實力、主張靜觀待變的一方也並無錯誤。事實上,在陸遙內心深處對反對者如此眾多的局麵甚至隱約有幾分滿意,因這代表了幕府中並無對大晉朝廷愚忠之輩,王彭祖的舊部如棗嵩等,雖然尚未完全融入平北幕府,但也已對大晉失望透頂了。
在將近半個時辰的辯論過程中,陸遙隻不斷地捋一胡髭,顯示出胸有成竹的模樣,這個時候便現出已經成家的男人畢竟不同,他下頜新留不久的短髭如今被打理得油光發亮,莫說別人,陸遙自己都覺得很威風。當然,除此以外他還須偶爾揮揮手,將時不時滿臉堆起諂笑、打算上來捏肩鬆骨的方勉之敢開。方氏兄弟的才幹不遜色於任何人,可是這動輒卑躬屈膝的習慣實在是……好在方簡之地位不到,未能參與這場會議,否則自己要打發兩個諂媚之徒,會比現在忙一倍吧。陸遙突然走神,想到自己如同擊打棒球那樣將方氏兄弟一個個打飛出去的場景,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方勤之雖說忙著與諸多同僚爭執,但始終用眼角餘光注意陸遙的麵色。陸遙突然的微笑令他誤會了,於是猛地住嘴,返身仆倒行禮:“主公,如今洛陽軍情火急,一日緊似一日,是須得當機立斷之時也。如今既然諸將委決不下,究竟我軍該當如何,唯請主公一言而決!”
棗嵩與方勤之辯了許久,也早就疲憊不堪,於是連忙領著數名同僚一齊施禮:“唯請主公一言而決。”
這一來倒令陸遙有些措手不及,他輕輕咳了一聲,正待敷衍幾句,別院外有飛騎馳入,蹄聲如雷轟鳴,馬不停蹄地越過亭台樓榭而來。
今日平北軍府文武高官彙聚議事,別院內外戒備森嚴。數百名侍衛絕大多數手持搶戈刀矛,嚴密守把各處道路要衝,人人虎背熊腰、麵色肅然、殺氣騰騰。但也有人行動略顯輕佻,雖然也戎裝在身,卻彼此談笑,仿佛遊園的。
陸遙如今貴為平北將軍、都督幽州諸軍事,是不折不扣的一州最高軍事長官,他的扈從隊伍也隨之水漲船高,擴充到了將近五百人的規模。這五百人裏一部分是抽調來的各軍勇士組建而成,是平時負責將軍府內外安全、戰時跟隨主將陷陣殺敵的精銳部隊,隊列肅然的一批即是。而另一部分則是由平北軍府管轄範圍內的新近投效大族子弟組成,這些人身在扈衛隊伍中,其實並無實際職司,倒有幾分類似人質。當然,平日裏的優待照顧,可比尋常人質要高出太多了。
那一騎飛馬如電而來,大族子弟們俱都笑著招呼,但其餘扈從們可不敢稍有放鬆,早在第一條警戒線時,就向前核實身份,解除佩刀佩劍,又分出兩人領著他經過回廊,來到眾官議事的廳堂:“啟稟將軍,朱聲求見。”
來騎原來竟是朱聲。
朱聲平日裏往來塞外中原各地,其部屬與方式商隊和伏牛寨舊部配合,承擔軍府情報偵察的重責大任,最近這段時間主要精力則投注在冀州。陸遙見得朱聲,頓時精神一振:“朱聲來了?好,好!看你如此急迫,想來此前命你聯絡之事已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