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譚漁回憶黃秋雨的文章(2)(1 / 3)

我們在偉大統帥的身上練習色彩的變化,我們從領袖的身上掌握人體的比例。後來你對我說,這真是不可思議。接下來的歲月,是一個出畫刊慶祝各種節日的特殊曆史階段。那個細雨蒙蒙的日子,在你的畫室裏,你細迷著眼睛坐在小馬紮上扳著手指對我說,幾乎所有的節日都要出畫刊,三八婦女節、五一勞動節、五四青年節、六一兒童節、七一建黨節、八一建軍節、十一國慶節、元旦節、春節,每一個節日學校裏都要出畫刊。這成了文革時期的慣例。等我們到了初中,整天都忙的不可開交,若大的畫刊從頭到尾都是我們去完成,我們在一所空蕩蕩的教室裏把十六張新聞紙用圖釘釘滿整個牆壁,然後我們就開始爬高上低的作畫,我們畫工人。畫農民。畫解放軍。畫知識分子。畫學生。畫醫生。在春暖花開的日子裏、在烈日炎炎的日子裏、在寒風呼嘯的日子裏你領著我們一群同學抬著桌子扛著梯子提著漿糊桶走上大街,在不同的牆壁上貼著由我們親手設計的畫刊。貼畫刊你已經貼出經驗來了,你用一把笤帚蘸漿糊用一把幹笤帚來延長你的手臂,你貼畫刊的技術幾乎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那個時候,我們同日出生的三兄弟就已經是潁河鎮上小有名氣的人物了,哦,原來他們三個是一天出生的。那個時候我們還是初中生呀。

在初中的兩年裏,我們幾乎沒有去上過課,我們的時光都變成了畫刊一期又一期地給貼到牆壁上去了。在那些年月裏,在我們潁河鎮大街的牆壁上,到處都是我們留下來的筆觸,上一期剛剛被風雨吹得有些退色,下一期又貼了上去。在不出畫刊的時候,我們就被各班的老師請去出各種批判內容的壁刊。批《水滸傳》,我們就畫梁山水泊,畫宋江、盧俊義等人的醜惡嘴臉,畫武鬆、李魁、魯智深等人反招安的英雄形象;批林批孔,我們就畫諸如管仲、李悝、商鞅、韓非子等等法家代表人物,我們就畫孔子孔老二,去畫孟軻、董仲舒等等這些儒家的代表人物……

秋雨兄,或許正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接連不斷的運動,才使我和吳西玉一起考上了陳州師範藝術專業,才使你考上了河大藝術係,才造就了你的繪畫天才,成全了你後來的夢想。有時你會搖著頭對我說,真是不可思議。你說,那個時候什麼也沒想,也沒有什麼要求,隻要給我紙,讓我畫畫就中。那個時候,你幾乎成了一個畫癡。你的這種生命狀態一直延續下來,你高中畢業後的那兩年,你背著畫具幾乎走遍了潁河鎮所有的村莊,走遍了潁河鎮每一個村子裏的角落,還有米村,這事他自己說過。去給他們畫安全用電宣傳畫。你對我說,我討厭安全用電宣傳畫上的那些畫麵和用色,我根據文字的意思把畫麵的構圖和色調全都改變了,那些畫麵幾乎成了我最初的創作。你對我說,我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注意對結構、物體和空間的處理,注意層次、筆觸、光和影、色彩變化的運用。你對我說,有一天傍晚,我正在一個牆壁上作畫,突然從不遠的田野裏傳來了優美的笛聲,那笛聲使你丟掉了畫筆,那笛聲牢牢地吸引著你。你尋著那笛聲而去,你在那笛聲的引誘下來到了潁河邊,使你吃驚和意外的是,那個吹笛的竟是一個留著長辮子的姑娘,米慧嗎?當然不是,黃秋雨哪一年高中畢業?那個時候米慧來沒有出生。五彩的霞光映照在水裏,映托著那姑娘的身影和她身邊白色的羊群。秋雨兄,就是從那一刻起,你開始意識到你的繪畫裏缺少生命激情的嗎?就是從那一刻起,你意識到你繪畫裏缺少一種飛揚的聲音的嗎?你對我說,那個時候我就想,我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把牧羊少女和映照著霞光的水麵畫下來呢?事過多年,當你坐在畫室裏,這個問題仍然在苦苦地折磨著你,不是嗎,秋雨兄?當你坐在畫室裏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大師作品的時候,你會突然激動得不能安寧,你拍著那些畫麵對我說,你看看,你看看,到現在我們才見到這些偉大的作品,你看看……

至今我仍然記得,在那些充滿藝術氣息的日子裏我們一起欣賞那些大師作品的情景:從盧邦的《從埃加拉德看到的馬賽一個趕集的日子》到柯羅的《春天樹下的小道》;從米勒的《葛呂希的庫讚村》到高庚的《蓬--阿凡的洗衣婦》;從西斯萊的《莫雷附近的楊樹林蔭道》到塞尚的《阿爾克窪地一瞥》;從莫奈的《日出印象》到畢沙羅的《夕陽下的蘋果樹和楊樹》;從雷諾阿的《賽納河畔的尚普魯賽》到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等等,都讓我們激動不已。你說,弟弟,你再來看看柯羅的《陣風》吧。你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有什麼樣的感覺呢?難道你沒有聽到那狂風在掀動樹葉時發出的嘩嘩聲嗎?秋雨兄,那一刻,你的眼睛裏閃動著激動的光芒,你對我舞動著手臂說,你知道嗎?柯羅快到五十歲的時候,晚上出門還要得到他父親的許可。他畫了三十年,可是卻連一張畫都沒有賣掉過。但是,他每天早晨照樣擺開畫架作畫,而且還畫得很滿意,你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他有一個好父親。雖然父親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畫畫,但是,父親還是寬容了兒子。父親覺得一個迷戀畫畫的兒子,你要想讓他去幹別的是辦不到的,因而他就滿足了他去意大利的要求。這個法國人在意大利待了幾年又回到了自己的祖國,他就在農村住下來,全心全意地熱心法蘭西的風景。看著他的畫,我就感覺到有一股子風從樹林裏,或者從小河邊吹拂過來。弟弟,不是這樣嗎?秋雨兄,你就是這樣對我說的。你說,後來他就成了一個很了不起的風景畫畫家,他為什麼會成功呢?那是因為有他父親在那兒站著。可是我呢?你攤開雙手對我說,我沒有這樣的父親,你是知道我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開始學習繪畫的,咱們上小學的時候,我的書雜費都得靠我自己去拾碎鐵爛銅。《天使》裏那些賣血的孩子?他們有著同樣的命運。說完,你又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