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村殤(1 / 3)

張道厚微眯著眼睛,用火柴棍剔著滿嘴大牙,懶洋洋地踱出林秀芬的小酒館。林秀芬在他身後說,村長,下頓想吃點啥?俺給你備好。張道厚打了一個酒呃,回頭衝林秀芬擠擠眼說:“就想吃你。把你自個備好就行了。”

林秀芬一點也不惱,嘻嘻笑著,扭頭進了屋,那樣子像占了什麼便宜,風騷得不行。張道厚愈發覺得,這頓飯吃得有滋味。林秀芬人長得瘋模騷樣,炒菜的手藝也不錯,很合張道厚的口味。張道厚便想,自家婆娘要是有這等本事,不定他會幹出多大的事情來呢。人嗬,像船一樣,沒個避風良港不行。

除了早飯和到處吃請外,張道厚一般都來林秀芬的小酒館吃,坐進唯一的那個雅座間,隨便要上幾個菜,來上一瓶酒,邊吃喝邊和林秀芬打情罵俏,那些褲腰帶以下的話就成了進酒下飯的最好菜肴。酒喝不完林秀芬給他放著,下頓再喝。若是上頭來人檢查工作,需要備飯時,張道厚也大都把人領這兒來。村裏有些人對張道厚的做派很看不慣,在背後說三道四,話傳到張道厚耳朵裏,張道厚打個酒呃說:“操,你們懂個屁!改革嘛,開放嘛,搞活嘛,總得有點變化吧。日他娘,啥時候中國人都下館子吃飯,就說明中國富起來了。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操!”

張道厚吃飯從不賴帳,平時林秀芬給他記著,月底一次算清。而且每次他都多多少少多付一點。他說,一個女人家,出頭露麵的,不容易。林秀芬對他自是感激不盡。張道厚對那些多吃多占愛貪點小便宜的領導幹部很不以為然,他說,窮不起了不是?貪那麼點小便宜就能富?丟人現眼嘛!他還說,領導嘛,總得帶個好頭,總不能帶頭當無賴嘛!

張道厚來林秀芬這兒的次數一多,閑言碎語多得就像夏天的蚊子一樣,滿街筒子都是。那些膽子大點的、感覺能和張道厚說上話的人有時就問:“村長,嘿嘿,林秀芬那玩藝,好吃嗎?”

“好吃,比你媳婦的好吃多了。”

“嘿嘿村長,瞧你說的。”

“狗日的,還笑。我見你老婆肚子又大了,趕快到醫院打掉,不然我罰得你連褲子都提不上。”

一聽說要罰款,那人急忙走掉。

其實,事情根本不像傳說的那樣,張道厚壓根沒和林秀芬叫過真,他頂多在吃飯的間隙摸摸她圓圓的屁股,拍拍她厚實的胸脯,主要立足於開開玩笑,講講葷話。當然,隻要他想,林秀芬什麼都滿不在乎的。但他覺得這樣很好,沒必要再幹別的。

雖然感到有點冤,但張道厚從不出麵辟謠。中國的事情,越解釋越糟,幹脆當成耳旁風算了。再說,大夥一年到頭忙得屁滾尿流,累得腚溝子發酸發麻,給他們找個樂子品品,就算活躍活躍大夥的業餘文化生活吧,他這個當村長的,也有這份責任嘛。

張道厚為自己的這種責任感而自豪。

這天中午,外麵太陽挺毒,明晃晃的太陽光照得路麵火爆爆的。張道厚一邊用火柴棍剔著滿嘴大牙,一邊懶洋洋地踱出林秀芬的小酒館。他的眼睛眯得更小,幾乎閉上了,但這並不影響他看東西,走著走著,他就看見了一條狗。那是一條半大黑狗,公的,張道厚的眼睛就亮了一下。

有一條三級公路從村子中間穿過,林秀芬的小酒館就開在公路邊上,緊傍著還有幾家各式店鋪,這地兒人願意來,狗也願意來。那條黑狗耷拉著長舌頭,走走嗅嗅,嗅嗅走走。張道厚琢磨了一下,想不起村裏誰家還養著狗。近幾年來,人們養狗成風,惡狗到處傷人,上頭三令五申,狠狠打狗決不手軟。別的村硬是打不下去,張道厚的張家營卻不含糊,三下五除二便打得差不多了,為此還受到了上級的表場,得了一張

“無狗村”的獎狀。當然,這主要由於村長張道厚不含糊。如果深究,更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張道厚喜歡吃狗肉,更喜歡吃公狗身上的那件和母狗不一樣的東西。張道厚直言不諱地說:“吃了那玩藝,下麵的東西好使。”

張道厚礅礅實實的身子往路中間一站,問幾個過路的人:“那是誰家的狗·”

一個叫三孬的漢子說:“不像咱村的,八成是孫家集的。”

張道厚說:“不管是誰的,先打死再說。”

一聽說打狗,又圍上來一些人。張家營的人打狗打出了經驗,也打上了癮。三孬跑到林秀芬那兒要來一塊肉,有人從附近的家裏扯出一條連電的電線,把電線和香噴噴的肉連好。不一會兒,狗就上了鉤,巨大的電流打得它在那兒發抖,這當兒,幾個壯漢衝過去,一頓亂棍,狗就無聲無息了。

張道厚吩咐說:“去,把殺豬匠老呆叫來,把它剝了,肉你們幾個分點,給林秀芬留點送過去。”

村裏人都知道張道厚喜歡吃公狗的陽物,有人故意開玩笑說:“村長,這可是隻母狗。”

“去你娘的,我看你像母狗。夜裏叫你老婆留著門,我吃了它要去試試。”

眾人哈哈大笑。

三孬說:“村長,你是說,把狗**給林秀芬送過去·”

張道厚也笑了:“王八蛋,說這麼清楚幹嘛。”

說完,張道厚揚長而去。

張道厚每天都要到自家的廠裏轉轉。他自己辦了三個廠,一個卷煙廠,一個木器廠,一個食品加工廠。木器廠原是村裏辦的,廠長換了一個又一個,老是辦不好,賠得一塌糊塗。張道厚找支書劉廣慶商量,幹脆折價賣給他算了。劉廣慶起初不同意,說這樣不好,怕大夥有意見。張道厚說:“有什麼不好?集體的東西誰都不上心,你撈一把我撈一把,沒個辦好的時候。成了個人的,辦好它就不成問題了。我照樣給國家交稅,年底再交給村裏點,你說有什麼不好?”劉廣慶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最後同意了。不久,木器廠果然扭虧為贏,張道厚的腰包也跟著鼓了起來。

張道厚同孫家集的支書孫召明一樣,都是當地赫赫有名的人物,眾人眼中的大能人。張道厚當張家營村的村長之前,曾在鄉裏辦的紙箱廠幹過幾年廠長,一直幹得不錯,是鄉裏少數幾個贏利的企業之一。張道厚有個愛拈花惹草的毛病,時不時地弄出點花花事來,工人和他(她)們的家屬反映很大。現在的鄉長周子濤那時還是副鄉長,分管工業。周子濤找張道厚談話,說:“道厚啊,下邊那玩藝又不老實了不是?”張道厚嘿嘿笑著說:“沒有沒有,你別聽他們胡咧咧。”周子濤正色道:“張道厚你要注意點,不然要惹禍。”張道厚露出一副苦模樣:“鄉長你不知道,我最近正在加強學習,爭取改掉老毛病。”周子濤說:“這樣就好。”

不久,張道厚果然惹了禍。他去縣城采購原料時,帶著一個女工同去,二人在招待所同吃同住同勞動,結果被治安人員當場抓獲。人家把他們扣了起來,打電話給鄉裏,讓去領人。這種事傳起來像風一樣快,一時弄得滿城風雨,尤其是那個女工的丈夫,上竄下跳,揚言要砸爛張道厚的腦袋割下他的**。鄉裏怕出事,把他藏在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派周子濤找他談話。周子濤十分感慨地說:“你小子純粹是不聽大人言吃虧在眼前。”張道厚怕著油亮的腦門說:“我他娘的大頭管不了小頭,那小東西老不爭氣。”周子濤指著張道厚的鼻子說:“就你想搞?就你能?不是小東西不爭氣,你狗日的渾身上下沒個爭氣的地方。”張道厚說:“我又沒強迫她,我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搞一個願挨,我有什麼辦法。”“她願意也不行,還有人願意跟我搞呢,我就是不搞。”“嘿嘿,人和人不一樣嘛。”事情弄成這樣,鄉裏再想保他也保不成了,鄉黨委研究決定,撤銷他的廠長職務,本來他這個廠長就是臨時任命的,他還不是城市正式戶口,這事處理起來並不難。似乎張道厚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很想得開,並未流露出太大的沮喪。周子濤稱讚他:“行,還算一條漢子。”周子濤的評價使張道厚大為高興,他用滑稽的腔調唱道:“我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斬斷是非根呐……”周子濤搖搖頭,也唱道:“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這是十年前的事了。

從那以後,張道厚回張家營老老實實當了幾年農民。張家營一直是全鄉的貧困村,年年伸手要救濟,周子濤當上鄉長後,打算從調整村裏幹部入手,讓張家營甩掉窮帽子。他首先想到了張道厚,找他做工作,請他出任村長。張道厚笑嘻嘻地說:“你找我算是找對了。”周子濤說:“我也這麼想。”“我擔心以前的那件熊事……”“嗨,事情早就過去了。”“如果再犯呢?”周子濤搗了張道厚一拳,“日你祖宗,你得給我忍住。”“我怕忍不住。”周子濤一拍巴掌:“唉,先不說這些,你先讓張家營富起來再說。”

就這樣,張道厚成了張家營村的村長。他確實有點小能耐,短短幾年,張家營就摘掉了窮帽子,鄉親們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但他那個老毛病並未改掉,仍舊喜歡拈花惹草,他老婆舀他毫無辦法,頂多發發牢騷,罵他幾句。每次他都任她說任她罵,連嘴都懶得還。你說你的,我幹我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