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皇祭(2 / 3)

怎麼回事,難道是方才自己眼花了?

琉璃大吃一驚,忍不住背後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再也按捺不住,直跳起來——上次追了三條街還是追丟了這個男人,這次,無論如何也不可以再放過了!

“九公主,可算是找到您了!”然而,不等她進入聽濤閣,耳邊便傳來一個熟悉的霹靂般的聲音,震得內外的人一起轉頭——少女心裏暗道不好,一眼看去,果然是家族裏的幾位家臣滿頭大汗地找了過來,一把攔住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帝君要召公主覲見,請立刻隨臣等回望海樓去!”

“等一下!”她顧不得和這些人多說,一個箭步跳上樓梯,蹬蹬幾步便竄到了二樓雅座,一把撩開了珠簾——果然又晚了。

靠窗的位置上空空蕩蕩,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顯然客人走得匆忙,隻在案上留下了一枚金銖結賬。桌上杯盞猶溫,是清清爽爽的兩道素菜,一道是涼拌海帶,一道是鬆子豆腐,還有一小瓶隻喝了一半的青梅酒,不見絲毫葷腥——然而,桌上卻隻放著一副杯筷。

“這位小姐,”小二有些為難,“聽濤閣的位置今日全數有了預訂,不接待外客。”

“……”琉璃沒有回答,怔怔地在桌子前愣了片刻,忽地問,“剛才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客人,身邊是否帶著一個女客?”

小二愣了一下,陪笑:“沒有啊……那個客官是一個人來的。”

“真的沒有?”琉璃愕然,心裏反複想著方才那一瞬看到的窗後情形,不自禁地走到那個紫衣女子坐著的位置,抬起頭看向了窗外的天空,心裏猛然打了一個咯噔——是的,那個紫衣女子說的是“破軍”。而她手指的方向,分明是北鬥七星的位置!

她在暗示什麼?她到底是誰?

琉璃一個激靈,想要追出去,不過知道家裏的仆人就堵在樓梯口,當下也不敢從原路下樓,直接打開窗子,從二樓一躍而下。

然而她跳得急,卻沒有看清底下的街上站著個人,正仰著頭往樓上看。她啪的一聲跳下,居然不偏不倚地掉到對方的懷裏。對方下意識地伸臂將她托住,然而衝擊力實在太大,那人猛然一個踉蹌往前摔去,兩人一起跌在了地上。

“呀!”感覺到男子的氣息一下子壓上了身來,琉璃連忙伸手撐住,“滾開!”

“九公主受驚了,”耳邊隻聽那個人壓代了聲音,帶著笑意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塵土,“沒想到在下和公主這般有緣,走在街上都有豔遇從天而降。”

“啊?”她聽出了是誰的聲音,驀地抬起頭,“怎麼又是你?”

眼前的人穿著手工精良但並不張揚的素色長袍,有著一張好看的俊朗的臉,還有著熟悉的不急不緩的語氣——這一切,都是從小鍾鳴鼎食般生活培養出的優雅氣質,屬於空桑權勢階層的象征,和周圍那些普通的商戶遊人迥然不同。

這個人便是葉城的主宰者,年輕的鎮國公慕容雋。

“是你?”她咬著牙,更叫惱羞成怒了。

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才不相信什麼是見鬼的“有緣”。這三年來,這家夥一直在死纏爛打的向自己求親,一直沒有斷了念頭。

“噓——”慕容雋站了起來,順手把她拉起來,按住肩膀示意她別多話。眼看廣漠王的仆人很快就從樓裏追了出來,琉璃顧不得掙開他的手,在眾人猜測的眼神裏,兩人二話不說地擠出了人群,匆匆而逃。

人潮在他們身後閉合,喧鬧很快將方才那一點小小的鬧劇淹沒。

他顯然對自己統治下的這個城市了如指掌,帶著她一路穿街走巷,甩開了廣漠王派來的家臣。然而,等兩人跑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時,她卻掙開了他的手,怒斥:“哼,誰叫你多管閑事?別以為我會領你的情!”

“我是商人,當然不指望一個舉手之勞能換來允婚。”慕容雋苦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特別我想迎娶的人還是將來的沙漠女王,廣漠王唯一的女兒,九公主琉璃殿下。”

“誰說要嫁給你了?”琉璃提高了聲音,“你沒看到我退回的婚帖麼?”

“婚帖?看倒是看到了。九公主的回複可真是越來越簡練,這次幹脆直接打了個叉了事。”說起被第三次拒絕,慕容雋卻沒有怒意,隻是饒有興趣地注視著她栗色卷發下的兩粒搖晃的耳墜,“不過奇怪的是,玉匣裏麵的兩顆避水珠卻不見了——九公主退回婚帖卻收下了聘禮,這到底算是允了呢,還是不允?”

“當然是不允啦!”琉璃強詞奪理,哼了一聲,“這對珠子不錯,我留著玩幾天就還給你,堂堂葉城城主,小氣什麼?”

慕容雋忍不住啞然。此刻身邊越發熱鬧,人流如梭,他怕當街爭執惹人注意,便拉著她找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路邊小攤坐下,琉璃四處找不到那個鮫人,逛了半天,肚子也餓了,聞到香氣便走不動路,便一起坐了下來。

集市中聚集著上千的人群,熱鬧非凡,在看著西荒人吞刀吐火的驚險雜耍,而旁邊那些是已經表演完了的優伶,提著箱籠和戲服從台上魚貫而下,紛紛離開。她仔細看了半天,在那群人裏卻始終不見鮫人的影子,不由有些餒。

“這次海皇祭,我請了全雲荒各地最出名的店鋪來葉城——不知道這家店的東西如何,”慕容雋一邊拈起筷子,夾了一塊瓦罐雞在醬油裏蘸,一邊微笑,“九公主要試試麼?”

“咦,你居然也吃這種東西?”琉璃吃驚。

“很稀奇麼?”慕容雋反而笑了起來,“少年時,我經常跑出去到中州人住的地方吃東西——後來當了這個勞什子城主,雜務纏身,倒是沒時間偷跑出來大快朵牙頤了。”

“哦?”琉璃有些意外,托腮看著眼前的人。

從三年前認識這個年輕的城主開始,這個人從頭到腳、一舉一動,無不充滿了優雅的風範,隻差在額頭上直接寫上“貴族”兩個字了,她本來以為他尊貴的腳是不肯踏上貧民區的街道的,卻不料對方居然還有這樣的嗜好,看來,人的確不可以貌相啊。

看到她的表情,慕容雋笑了笑:“聽過黑蝶貝沒?”

琉璃撇嘴:“當然聽過!那是雲荒南部沿海最美味的東西了。可惜隻產在羅刹島上的偏僻灘塗裏,還要趕在立冬後的第三天之前挖出來,不放鹽,用當地的海水直接煮了,那味道才鮮美無比,一過了那幾天就味道不對了。”

“原來九公主也是個美食家?”慕容雋微笑起來。

“是啊!我來雲荒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吃遍天下的美食!”琉璃舔了舔嘴唇,“你不知道,在我的家鄉可沒有這麼美味的東西——我好不容易出來這一趟,不吃個夠本怎麼行呢?”

慕容雋笑著收起了折扇:“那太好了。如果九公主不怕辛苦,等下個月黑蝶貝開始上市了,我們一起到羅刹島上嚐鮮,如何?我知道有一家偏僻的小店,每年隻提供一鬥黑蝶貝,但卻是全島最美味的——去年我就已經在那裏訂好了位置。”

“好呀!”琉璃聽得興高采烈,脫口回答,然而很快就反應過來,板起了臉,“不去不去。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別以為本姑娘會上了你的當!”

慕容雋歎了口氣:“非奸即盜?九公主實在太抬舉在下了。”

“沒空和你繞彎子,我知道你心裏打什麼算盤。”琉璃直截了當地潑了一盆冷水下來,“反正我打死也不會嫁到鎮國公府去的,你就死心吧!”

本來還想迂回曲折地下足水磨工夫,然而話說到這裏已經沒有回轉餘地,慕容雋放下筷子,有些無奈地歎息:“不知道在下哪裏做得不好,竟令九公主如此深惡痛絕?”

“我可不是個傻瓜,”琉璃哼了一聲,毫無一般大家閨秀的忸怩,瞥了眼前這個翩翩貴公子一眼,“我不喜歡你,你也不見得有多喜歡我——我隻是奇怪你幹嘛非要娶我?”

“自然是因為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慕容雋微笑著,語氣溫文爾雅,“我是葉城城主,你是廣漠王唯一的女兒——我們兩家若聯姻,定能和六大藩王對抗。”

“嘁!門當戶對?”琉璃不屑一顧:“那你為什麼不幹脆去娶六部的公主?”

“倒不是沒想過。隻是真的很難。”慕容雋居然頷首歎氣,直白地承認,“空桑六王自矜血統,素來不願意和外來的異族聯姻——不管是我們中州慕容家,還是你們銅宮的卡洛蒙家,在他們眼裏可都是低了一等的。”

琉璃不由一拍:“胡說八道!”

“九公主消氣,我說的可是事實。”慕容雋還是微笑,“這雲荒畢竟是空桑人的天下——你想想,卡洛蒙家曆代何曾和六王聯姻過一次麼?就算是始祖音格爾.卡洛蒙,他的夫人也不過是青族一個平民女子而已。”

“……”琉璃怔了一怔,許久才忿然:“原來你是找不到別人才來找我的啊?”

“九公主純真率直,和別的貴族小姐很不一樣,在下自然也是傾慕的。”慕容雋微笑著將折扇合起,微微傾過身子凝視著少女,“這是真心話,非關聯姻。”

他的笑容溫潤如玉,含著寧靜柔和的風華,幾乎可以傾倒天下所有女子,讓人不自禁地想起他祖上有過鮫人血統這件事。然而琉璃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少來了,我最討厭你這種假惺惺的笑——你明明不喜歡我,可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反正我不會嫁給你!”

“哦?”聽得這樣當頭一棒,慕容雋居然神色不戀,“那九公主想嫁給誰呢?難道是前日在街上追著不放的那個人?”

“什麼?”琉璃怔了一怔,繼而勃然大怒,“你派人跟蹤我?”

“在下哪裏敢,”慕容雋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海皇祭前後葉城貴客雲集,為了防止出意外,我自然多放了眼線出去——九公主那天追著一個西荒男人一直跑了兩條街,一路嚷得人盡皆知——這樣的事,在下怎麼會沒有耳聞呢?”

琉璃是何等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聽得此話,居然臉也不由得紅了一紅。一瞬間,她的腦海裏翻騰著一個模糊的影子,忽遠忽近。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誰,”許久,她嘀咕了一聲,“隻是莫名其妙的覺得眼熟,想確認一下他到底是誰而已。結果還是追丟了。”

“是麼?追丟了不稀奇,”慕容雋笑了一笑,不置可否,隻是將折扇在手心裏反複的展合,“那的確是一個很奇妙的人……在我的地盤上打傷了我的手下,派出那麼多人追索了半天,竟然還是查不出他的來曆。”

“你查他做什麼?”琉璃警惕起來。

“哎,哎,九公主別動怒,”看她如此緊張那個人,慕容雋笑了起來,“我對那個人並無惡意,隻是海皇祭是個特殊時期,作為葉城城主我自然要注意每一個出入葉城的人。”

“不許查他!聽見了麼?”琉璃卻是餘怒未消,“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我絕不會放過你!”

“啊,我明白了……”慕容雋看著她,眼裏忽地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原來,九公主一直不肯答允鎮國公府的婚事,是因為早已有了意中人?這下事情可難辦了……”

“胡說!”琉璃的臉更紅了,啐了一聲,“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呢?”慕容雋歎了口氣,“在下都已經向九公主求婚三次了。”

琉璃哼了一聲:“我早就說過了,你還是早點死心的算了。”

“其實,就算九公主已有意中人,這事情還是有商談餘地的。”慕容雋微笑看著她,居然語氣還是不徐不緩,“要知道,豪門的聯姻隻是一個形式而已,那之後九公主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婚後我們可以保持夫妻的名義,各自過各自的生活,隻要有大事時在長輩麵前聯袂出現一下就可以。”

“什麼?”琉璃回過神來,有點不可思議:“隻要出現一下就可以?”

“對兩個家族來說,聯姻的象征意義大於婚姻本身。”慕容雋笑了笑,“我們隻做做假夫妻應付一下各方,各自過自己的日子——到時候你不要幹涉我納妾尋歡,我也不會怪你包養麵首,大家各自風流就是,豈不是很好?”

“……”琉璃聽著他這一番直白的話,臉色陣紅陣白。

“怎麼,公主不滿意?”慕容雋揣測著她的臉色,壓低聲音,“那條件可以再談。要不,你婚後獨自住回銅宮我也沒意見——”

“閉嘴!”琉璃臉色變了又變,忽地大吼,仿佛受了侮辱一樣直跳起來,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一個茶壺迎麵砸了過去,“什麼包養麵首?——你這個臭不要臉的!”

一語出,舉座皆驚。

他們兩人本來躲在一角竊竊私語,此刻琉璃那麼一聲大吼,登時讓周圍的人齊刷刷地側目。這邊小攤上坐的多半是平民,粗魯率直慣了,聽得此語,男子們無不哄堂大笑,婦人們也用絲絹掩了口,竊竊地笑著看了過來,用曖昧的目光打量著這一對壁人,低聲議論。

眼見琉璃居然當場翻臉,慕容雋反應算是迅速,急速地側過頭避開了飛來的茶壺,結果坐在後麵的一個行商便倒了黴,砰的一聲被砸中了後腦,立刻咆哮著跳了起來:“誰?誰敢砸老子的腦袋?滾出來!”

“走!”慕容雋生怕被周圍的人認出,連忙拉了她往外走去。

那個行商哪肯這樣放走兩人,和同伴怒罵著追上來,眼見就要扯住了慕容雋的衣袖。然而此刻,人群裏有幾個青衣白襪的人悄無聲息地簇擁了上來,不聲不響攔住了那幾個人的去路,一時間雙方推推搡搡,混在了一處。慕容雋和琉璃轉瞬便溜之大吉。

“好了!我不和你吵了!真是太丟臉了!”琉璃一心想要離開這個討厭的家夥,叉腰站住了身,回頭瞪著慕容雋,“你給我聽好了!我,卡洛蒙家的琉璃,如果將來要嫁給某個人,那麼一定會全心全意的愛他,而那個人也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對我——絕不會有什麼半心半意、兩麵三刀的齷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