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張在愛荷華城西北。那是黃用公寓中的雙人床。重遊母校的第三天,和葉珊、少聰並騎灰犬,去西北方百裏的愛姆斯,拜訪黃用和他的新娘。好久不寫詩的黃用,在五年前現代詩的論戰中,曾是一員驍將。公寓中的黃用,並不像寓公。伶牙俐齒,唇槍舌劍之間,黃用仍令你想起離經叛道,似欲掀起一股什麼校風的自行車騎士。賓主談到星圖西傾,我才被指定與葉珊共榻。不能和戴我指環的女人同衾,我可以忍受;必須和另一男人,另一件泥塑品,共榻而眠,卻太難堪了。要將四百多根雄性的骨骼,舒適地分布在不到三十平方英尺的局麵,實在不是一件易事,而是一件藝術,一件較之現代詩的分行為猶難的藝術。葉珊的寐態,和他俊逸的詩風頗難發生聯想。同床異夢,用之形容那一夜,是再恰當不過的了。他夢他的《水之湄》,我夢我的《蓮的聯想》。不,說異夢也是不公平的,因為我根本無夢,尤其耳當他鼾聲的要衝。這還不是高潮。正當我臥蓮欲禪之際,他忽在夢中翻過身來,將我抱住。我必須聲明,我既非王爾德,他也不是魏爾侖。因此這種擁抱,可以想見的,不甚愉快。總算東方既白,像《白鯨記》中的以實瑪利,我終於掙脫了這種睜眼的夢魘。
第五張曆史較長,那是我在皮奧瑞亞的布萊德利大學,安定下來後的一張,我租了美以美教會牧師杜倫夫婦寓所的二樓。那是一張古色古香,饒有殖民時期風味的雙人床,榻麵既高,床欄亦聳,床左與床尾均有大幅玻璃窗,飾以卷雲一般的潔白羅紗,俯瞰可見人家後院的花圃和車房。三五之夜,橡樹和楓樹投影在窗,你會感覺自己像透明的玻璃缸中,穿遊於水藻間的金魚。萬聖節的前夕,不該去城裏看了一場魅影幢幢的電影,叫什麼Witchcraft的。夜間猶有餘悸,將戲院發的辟妖牌(Witbsp;deflector)懸在床欄上,似亦不起太大作用。緊閉的室內,總有一絲冷風。恍惚間,總覺得有個黑衣女人立在樓梯口上,目光瞵瞵,盯在我的床上,第二天,發起燒來,病了一場。
幸好,不久布萊德利大學的講課告一段落,我轉去中密大(tral Michigan Uy)。第六張床比較現代化,席夢思既厚且軟。這時已經是十二月,密歇根的雪季已經開始。一夜之間,氣溫會直落二十度,早上常會冷醒。租的公寓在樂山(Mount Pleasant)郊外,離校區還有三英裏路遠。屋後一片空曠的草地,滿覆白雪,不見人蹤、鳥跡。公寓新而寬大,起居室的三麵壁上,我掛上三個小女孩的合照,佛羅斯特的遺像,梵·高的向日葵,和劉國鬆的水墨抽象。大幅的玻璃窗外,是皚皚的平原之外還是皚皚的平原。和芬蘭一樣,密歇根也是一個千澤之國,而樂山正居五大湖與眾小澤之間。冰封雪鎖的白夜,魚龍的悲吟一時沉寂。為何一切都離我恁遙恁遠,即使燃起全部的星鬥,也抵不上一支燭光。
第四張在愛荷華城西北。那是黃用公寓中的雙人床。重遊母校的第三天,和葉珊、少聰並騎灰犬,去西北方百裏的愛姆斯,拜訪黃用和他的新娘。好久不寫詩的黃用,在五年前現代詩的論戰中,曾是一員驍將。公寓中的黃用,並不像寓公。伶牙俐齒,唇槍舌劍之間,黃用仍令你想起離經叛道,似欲掀起一股什麼校風的自行車騎士。賓主談到星圖西傾,我才被指定與葉珊共榻。不能和戴我指環的女人同衾,我可以忍受;必須和另一男人,另一件泥塑品,共榻而眠,卻太難堪了。要將四百多根雄性的骨骼,舒適地分布在不到三十平方英尺的局麵,實在不是一件易事,而是一件藝術,一件較之現代詩的分行為猶難的藝術。葉珊的寐態,和他俊逸的詩風頗難發生聯想。同床異夢,用之形容那一夜,是再恰當不過的了。他夢他的《水之湄》,我夢我的《蓮的聯想》。不,說異夢也是不公平的,因為我根本無夢,尤其耳當他鼾聲的要衝。這還不是高潮。正當我臥蓮欲禪之際,他忽在夢中翻過身來,將我抱住。我必須聲明,我既非王爾德,他也不是魏爾侖。因此這種擁抱,可以想見的,不甚愉快。總算東方既白,像《白鯨記》中的以實瑪利,我終於掙脫了這種睜眼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