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幾百萬人失去了鄉間農場的工作,遷移到大城市去工廠裏上班。但他們到了大城市之後,性別並不會改變,也不會忽然多個第六感。而且隻要在某間紡織廠找到了工作,就能在這個行業待上一輩子。
但到2048年,人類可能要麵臨的就是遷移到網絡空間、流動的性別認同,以及計算機植入裝置所帶來的新感官體驗。就算他們找到了一份有意義的新工作,如為3D虛擬現實遊戲設計最新的流行趨勢,但可能短短10年內,不僅是這個職業,甚至是所有需要類似藝術創意的工作都會被人工智能取代。所以,你在25歲的時候,交友網站上的自我介紹可能是“25歲的異性戀女生,住在倫敦,從事時尚業的工作”。但到了35歲,就變成“年齡調整中,非特定性別,新大腦皮層活動主要發生在‘新宇宙’虛擬世界,人生的使命是要前往其他時尚設計師未曾踏足的領域”。到了45歲,就連“約會”和“自我定義”都成了過時的概念,隻要等待算法幫你找到(或創造)完美的另一半就行了。還想要從時尚設計中找到人生意義嗎?現在算法的作品已經比你的作品強太多了,如果再去回顧你在10年前最滿意的作品,隻會讓你無地自容,再也沒有半點自豪的感受。而且,你也才45歲,後麵還有好幾個10年,等著你發生巨變。
上麵這個例子當然隻是個假設。沒有人真正知道未來將如何變化,而且任何假設都可能與真正的未來相去甚遠。如果某個人向你描述21世紀中葉的世界,聽起來像是一部科幻小說,那麼他很可能是錯的。但如果某個人向你描述21世紀中葉的世界,聽起來一點兒都沒有科幻小說的意思,那他肯定是錯的。雖然我們無法確定細節,但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一切都會改變。
未來的重大改變,很有可能改變人生的基本架構,讓“不連續性”成為最顯著的特征。從遠古時代開始,人的一生分為兩個階段:學習階段和工作階段。你先在第一階段累積各種信息,發展各種技能,建構起自己世界觀的同時,也建立起穩定的身份認同。就算在15歲的時候沒去上學,而是在自家田地裏工作,你仍然是在“學習”:學習怎樣讓水稻長得更好,怎麼和大城市貪婪的米商談判,以及怎樣解決和其他稻農之間搶水搶地的問題。在人生的第二階段,你依靠累積下來的技能闖蕩世界、謀取生計,貢獻社會。當然,就算到了50歲,你還是會在種稻、談判、處理衝突這些事情上學到新知,但都隻是對已然千錘百煉的能力做點微調而已。
但到21世紀中葉,由於改變的速度加快、人的壽命延長,這種傳統模式將無以為繼。人一生之中的各個接縫處可能出現裂痕,不同時期的人生也不再緊緊相連。“我是誰”會變成一個比以往更加緊迫也更加複雜的問題。[4]sup>
這很可能會帶來極大的壓力。因為改變總是會造成壓力,所以在一定年齡過後,大多數人都不喜歡改變。15歲的時候,人生充滿變化,你的身體在成長,心智在發展,關係也在深化。一切都在改變,一切都如此新奇。你忙著自我重塑。對大多數青少年來說,這有點兒嚇人,但也令人興奮。新的願景在你麵前展開,整個世界等著你去征服。
但到了50歲的時候,你不想改變了,大多數人也都放棄了征服世界的夢想。這輩子能看的、能做的、能買的,好像也就那樣。這時的你更喜歡穩定。為了手上的這些技能、職業生涯、身份和世界觀,你已經投入了太多時間和精力,並不想重新來過。為某件事費的心力越多,放下它、為新的事物挪出空間也就越困難。你雖然還是可能喜歡有些新的體驗、做些小的調整,但對大多數50多歲的人而言,並沒有準備好徹底改變自己的身份認同及性格的深層架構。
這件事可以從神經學的角度來解釋。雖然成年人的大腦並不像我們過去以為的那麼僵化,但和青少年的大腦相比,可塑性還是差了一截兒。要讓神經元重新連接、突觸重新排列,實在是難如登天。[5]sup>然而在21世紀,“穩定”會是個我們無福消受的奢侈品。如果還想死守著穩定的身份、工作或世界觀,世界隻會從你身邊嗖的一聲飛過,把你遠遠拋在後麵。因為人類的預期壽命應該會更長,有可能你有幾十年的時間,隻能活得像一個無知的化石。想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點兒用(不隻是在經濟上,更重要的是在社會上),就需要不斷學習、重塑自己,而且到時候,50歲可能還算年輕。
等到改變成為新常態,個體或人類整體過去經曆的參考標準都隻會慢慢降低。無論是作為個體或整體,人類都將越來越多地麵對以前從未遇到過的事物,比如超高智能機器、基因工程改造的身體、能夠精確操控自己情緒的神奇精妙的算法、急速襲來的人工氣候災難,以及每10年就得換個職業的需求。麵對前所未有的局麵,到底該怎麼做才正確?現在被大量信息淹沒,絕無可能全部吸收和分析,該如何應對?如果“不確定性”已經不再是例外,而是常態,又要怎麼過下去?
想在這樣的世界過得順風順水,需要心態非常靈活、情感極度平衡。人類將不得不一再放棄某些自己最熟悉的事物,並要學會與未知和平相處。但麻煩的是,教孩子擁抱未知、保持心態平衡,比教他們物理公式或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起因要困難許多。人的韌性光靠讀書聽課是培養不出來的。現在的教師多半也是舊教育係統下的產物,通常他們自己的心態也都不夠靈活。
工業革命讓我們對教育的想法就像一條生產線。城鎮的中心有一座大型混凝土建築,裏麵分成許多大小相同的房間,每個房間都配有幾排桌椅。鈴聲響起,你就和另外30個一般大的孩子一起走進某個房間。每個小時都會有一個大人走進來說話,而且政府付錢叫他們這麼做。有一個人會告訴你地球是什麼形狀,另一個人告訴你人類的過去如何,還有一個人告訴你人體是什麼樣的。我們很容易對這種模式嗤之以鼻,而且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就算這種教育模式在過去取得了一些成就,現在也已經破產。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找出可行的替代方案。至少,這種替代方案不能隻適用於加州市郊富人區,而是要能夠擴大規模,即使在墨西哥鄉村也可以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