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狂奔時,耳裏隻聽得到風聲,她那低語聲他聽不清楚,想要再問時,她已是埋頭到他的懷裏閉上了雙眼,這才將心中的疑問吞回肚子裏。
方瑾不想去聽他的答案,說得再多也敵行動做出來的,此時,她寧願做一隻駝鳥,躲在自己的世界裏,擁有他的全部,等到必須離開的那一天,她也許能毫不留戀地轉身。
天開始下雪了,她睜開眼伸手接住了幾朵雪花,看著它們在手中融化,惡作劇地伸手到呼延勃的胸膛裏,故意將手心貼在他的肌膚上,看到他的身子震了震,她無良地笑了出來,如一朵盛開的春風。
呼延勃看得癡了,本來想要抗議的聲音化為一句寵溺的話語,“調皮,捉弄我很好玩嗎?”
她笑著點點頭。
安雷默然地看著這兩人的互動,呼延勃的態度讓他的心微微一震,這樣的皇子他沒見過,當年與安茉兒在一起時的皇子也沒有這樣的表情,這個叫方瑾的華國女子有何魅力?
一季寒冬過去了,在開春時,他們倒是一路順利到了陰山腳下,正休整時,方瑾沒在一旁瞎呆著,而是隨其他人一道去整理吃食,對於她的存在,眾人敢怒不敢言,除了呼延勃,誰也不去搭理她。
而那個安雷更是無時無刻不想著將她置諸死地。
方瑾在那結冰的呼貝爾河裏鑿了個洞汲水,奈奈跟她說過這條河從遠古的高原上流淌下來的,相傳八大部族的始祖就是在這一條河上相遇的,而她與呼延勃的第一次相見也是在這一條河上,想到那時候的她與他,嘴角帶笑,一轉眼,她到這胡國來已經整整一年長了,真兒與姑姑離得也越來越遠,她們八成以為她已死了吧?
突然,有人掐住她的俏鼻,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她有些不悅地撥下,聽到男人問道:“在想什麼?我走到你身邊來你也不知道?這樣掉到冰窟窿裏看誰去救你?”
方瑾將水囊取出,塞上壺蓋,回頭看到呼延勃正皺眉看她,“沒想什麼,在灌水,我看就隻有你敢喝我灌的水,他們都當我是洪水猛獸。”嘴角苦笑了笑。
呼延勃握住她拿另一隻水囊的手,“阿瑾,他們隻是不了解你而已,他們都不是壞人,相信我。”
她點點頭,“我相信你。”隻是要他們接受她談何容易,對於他而言,他們當然不是壞人,但對她而言,隻怕要另當別論了。
呼延勃知道她沒有聽進去,橫亙在他們麵前的難題一道接一道,伸出雙手環住她,她的委屈他都懂,他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故意刁難她,還故意用那半生不熟的華語說著難聽的話給她聽,當著他的麵他們又是另一番姿態。
安雷一看到呼延勃與方瑾在一起就想要破壞,他故意說有要事稟報,呼延勃起身揉了揉她的秀發,“別亂想,萬事有我。”
方瑾回頭看著他的背影走遠,不是不信他的話,但是他們之間要麵對的會越來越多,起身望了一眼這座山頂終年有積雪的陰山,隻要邁了過去,那她要想要回華國隻怕是難上加難了,那是另外一個世界,所奉行的一切都與她自幼所熟知的一切都背離,睫毛眨了眨,最終垂下來。
聽到身後有人粗聲粗氣地道:“華國奴,滾。”
方瑾冷冷地回頭看了看那穿著皮袍的胡國人,非但沒有讓開地方,反而身子一側擋住對方的行動,示弱永遠不是她會做的事情,從踏入宮門那一天開始,她就學會一個道理,輸人不輸陣。
那名胡國男子想要掄拳教訓這個華國女子,但看到方瑾似笑非笑的麵容,思及這是皇子身邊的女人,不看僧麵看佛麵,最後氣紅了一張粗臉提著數個空水囊離去,不與這個裝聾扮啞的華國女子一般見識,腳步聲震震。
方瑾回頭輕嗤一聲,繼續給水囊裝水。
天邊已黑了下來,她起身走回去,因為要防突如其來的華國軍隊,所以他們晚上都是席地而睡,並未支起帳篷。
她看也不看那個一看到她就黑臉的安雷,而是一屁股坐到呼延勃的身邊,抓過他盤中的食物就吃起來,呼延勃隻是將盤子往她的方向挪了挪,讓人再送來些食物。
期間,安雷趁呼延勃起身走開,上前一把抓住方瑾的手臂不甚友善地操著半流利的華語道:“你若識趣地最好就滾……”
“給我備一匹腳程最好的馬,還有食物,全部都準備妥當,我就如你所願地離開。”她用力甩開這個男人的抓握,半抬頭看著他用胡語冷冷地道。
她會胡語?安雷不禁愣了愣神,再說這個天天幾乎被他們暗地裏辱罵詛咒的華國女人準備離開了?斜眼瞟到呼延勃要走回來了,咬牙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啊?我記起來了,還有一條,就是你們不得在背後暗下殺手,我要你對著你們的神明發誓。”她啃了一口香噴噴的烤羊腿,口齒不清地要求,雙眼卻是瞬也不瞬地看著安雷,“如果你不全部照辦,我就不會讓你如願……”
“你別給我玩花樣,你該知道你在皇子身邊就是拖累,你們生的孩子不會有人祝福,而且現在胡國大亂,正是皇子大展拳腳的好時機,皇子的身邊絕對不能有你的存在。”安雷警告地道。
“想要我不玩花樣,那你就全部按我說的去辦。”方瑾微挑眉道。
“你們在說什麼?”呼延勃皺眉道,“安雷,你若當我是兄弟,是首領,就應知道我的話不容人置疑。”
安雷站起來,看到呼延勃圈著雙手微眯眼看他,從小到大他這一動作出現就代表他已經到了忍耐的臨界點,遂笑著道:“沒有,沒什麼,皇子,我不過是與方姑娘說幾句話而已。”
“呼延勃,你別這樣看他,他並未對我出言不遜。”方瑾起身抱著呼延勃的手臂道。
“皇子,你聽到了。”安雷有些意外她會起來幫他,沒有趁機鬧事,驚訝歸驚訝,但他仍是朝方瑾使了個眼色,要她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
方瑾有些嗤笑地看著他,她方瑾不是什麼大丈夫,但也知道什麼叫一言九鼎,現在能伴在這個男子的身邊時間不多了,她沒有心思也沒有興趣去做額外的事情,隻想這樣靜靜地靠在他的身邊,等自己老了也能回味與他的一段情。
呼延勃卻是掐住她的下巴抬起她那張嬌美的容顏,“女人,你是不是有事情在瞞我?我了解你,同樣也了解安雷,你們在搗鼓些什麼?”他的眉頭跳了一整日,總有預感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所以他剛才去做了一輪布防,就要回到自己的營地了,絕對不能在這個節骨眼裏出事。
“我與他有什麼好搗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討厭死我了,隻不過是老生常談的幾句話而已,你那麼大反應做甚?”她皺眉狀似不悅地道,用力地抓下他的手,她不喜歡他這樣的動作,她方瑾生平最不喜歡就是受人威脅,鼓著腮幫子坐下來。
呼延勃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沒看出什麼端倪,知道她生氣了,坐到她身邊意圖攬住她的嬌軀,她卻是扭了扭不讓抱,他有些不快地道:“好了,不過是幾句閑話,你還要氣到什麼時候?等過了這裏,我們就能結束這樣餐風露宿的日子。”
方瑾硬梆梆地道:“我沒有生氣,你哪隻眼睛看到了?”
“還說沒有?我在這兒都聞到了味兒了。”他笑著道,不想因這些小爭吵破壞了兩人的感情。
“什麼味兒?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方瑾突然不講理發作起來,站起來將他披到身上的毛毯甩到他的身上,“我到別處去透透氣。”說完,任性地走遠。
呼延勃皺眉看著她的舉動,平日裏她不會這樣,不過是兩句口角,有必要這樣計較嗎?看到她三兩下就繞出了營地,在一塊小山包後失去了蹤影,突然心一慌,急忙起身追了上去。
沿途的人都起身向他問禮,他一一應了,腳程卻是一步也沒慢,草原的夜晚也是充滿危機的,例如那夜的狼群,心中更為焦急,尋到那個小山包,沒看到她的身影,他邊走過去邊喊,“阿瑾……”
突然,他的身子被人抱住,柔軟的嘴唇堵住他欲喊的聲音,她的氣息充盈鼻尖,下意識地伸手攬住她的細腰,卷住她的舌深吻起來,這段時日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並沒有過份親熱的姿態。
一吻過後,他被她推靠到小山包上,這裏剛好隔開眾人的視線,有些不舍地舔吻著她亮晶晶的唇,“你是故意引我過來的?嗯?”
“怎麼被你看穿了?”方瑾一副被揭穿插穿的樣子,伸手攬緊他的脖子,嬌軀摩擦他的身子,誘惑地啃著他的下巴,“勃,我想你。”
呼延勃的呼息立刻急促起來,她很少這樣感性地喚他,大多都是直呼他姓名,惟有在做這檔事時她會銷魂地喚他,他的身體立刻就變得急躁起來,尋到她的紅唇吻了上去。
寧靜的夜晚,隻有低不可聞的“嗯啊”聲響起,前方胡國人的高談闊論遮蓋住他們激烈歡愛聲。
最後的最後,他抱著她在懷裏仰頭看著那春季的星象,告訴她什麼是什麼,她聽得津津有味,但看的卻不是天上的星象,而是他的側臉。
“我臉上有什麼?你看得眼也不眨?”他笑著道。
方瑾伸手摸著他的臉,“我喜歡你所以看你啊。”她笑著表白,之前一直藏在心底的話很想在這一刻說給他聽。
呼延勃握住她撫摸他臉龐的手,臉上有著驚喜,知道她喜歡他,但她從來沒有說,而他也不去問,單手將她攬緊,“再說一次你喜歡我。”
方瑾抱緊他,在他的耳邊說了好幾遍,他愛聽,她就如他所願,不過卻沒問他是不是也喜歡她,她知道他的心意這就足夠了。
呼延勃的心房漲得滿滿的,世上最動聽的情話莫過於是情人的一句我喜歡你,傻笑了愣然了好久,他正準備說些話回應女人的情,哪知低頭一看她卻是將頭靠在他的肩膀睡過去了,皺了皺眉,這都能睡過去?
一把抱起她,他往篝火處而去,那兒比較暖,開春的草原晚上很冷,拿過厚重的毛毯將她的身子包裹起來,在她的臉上輕輕一吻,隨即也閉上眼睡了過去。
半夜時分,佯裝入睡的方瑾睜開眼來,借助那有些暗的火光仔細地看著他的容顏,他的呼息很平穩,應是睡著了,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描繪著他的容顏,似要將每一點一滴記在腦海裏,曾經她也信仰著非我族群,其心必異的說法,一滴淚沿著粉腮劃下,在這春寒的夜裏給臉龐帶來一絲溫暖,“呼延勃,謝謝你沒有在那些生死關頭拋下我。”
她舍不得他,可以說在這一生當中很少有人這樣讓她留戀,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討厭,她別開頭咬著手背無聲地哭著,原來離別是這樣的悲痛,想到那個山頭的小小墓地,她無緣的女兒,一時間,止不住這滿愴的悲意。
聽到遠處傳來的信號,最後的時刻到了,她再度留戀地看了他一眼,傾身在他的唇上最後一吻,毅然起身離去。
在她離去時,背著的男人卻是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握緊手中的大刀起來跟上去。
在幾棵大樹後麵,安雷帶著兩個人等在那兒,一看到方瑾的麵容,即將手中背囊遞給她,生硬地道:“這裏麵有吃食以及水囊,你走了之後不要再回來。”
方瑾一把抓過來,當著他的麵打開來看了看,果然是食物,再看了看那馬,檢查無誤後,冷笑道:“你放心,這種鬼地方請我我也不會再回來,我們華國的帝京比這不知繁華多少倍?我可吃不慣你們的粗食,我看你們也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吧?那是,我們華國的華衣美食你們胡人一輩子也沒享受過,真是可憐。”將背囊放到馬背上,她故意輕蔑地道。
安雷身後的兩名胡國人頓時氣得火冒三丈,怒喝道:“華國奴,你在說什麼?”眼看就要衝上去揪住這華國女人痛揍一頓。
安雷伸手拉住衝動的同胞,皺眉看向方瑾,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一直頗精明,在兩族互相仇恨的當口,她說這樣的話顯得不太精明,隨即明白了,她在向他表明心意,一直以來輕蔑的女人,頓時讓他產生了些許好感,但他仍道:“你最好說到做到。”
方瑾輕哼一聲,帥氣地跨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就此別過,我們後會無期。”抓緊馬鞭在手,一抽馬屁股,馬兒迅速地向前奔。
安雷在後麵板著臉看著她似一隻箭一般地向前衝,終於送走這顆災星了,他頓時鬆了一口氣,正要轉身回去,卻看到呼延勃在背後全身冒著冷氣看著他們,他們麵麵相覷,忙彎腰行禮,“皇子。”
“你們還知道我是皇子?居然背著我做這樣的事,好啊,你們真好。”呼延勃怒急反笑,還有那個私自想要離開的女人,手中的拳頭握得“咯咯”地響。
安雷看到身後的兩人都顫著身子,上前道:“皇子別怪他們,始作俑者是我,她要走不好嗎?皇子如果擔心她的安危,那可不必,依我看,她必定會順利回到去她的國度,她不適合草原,不適合皇子……”
呼延勃卻是一拳揮過去,打中安雷的下巴,安雷受到這一拳的衝擊跌倒在地,被身後兩人扶著才沒太過於狼狽,手抹去了嘴角的鮮血,不可置信地看著呼延勃。
“安雷,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你的警告,不要再背著我做這樣的事,聽到了沒有?即使你是我的兄弟,但也知道你不應插手我的私事,尤其是我的感情。”呼延勃坐上牽來的馬上,帶著令人必須臣服的氣概。
安雷站穩了,上前攔著他拉住馬韁繩道:“皇子,你這是何必呢?你與她不會有幸福可言的,如果你有幸成為單於,那麼未來的閼氏會容得下你與一個華國女子的感情嗎?你這不是在愛她,而是害她。皇子,你如果真的愛她,就不要私心地留下她,這不是愛,是占有。”以前是沒有機會,現在機會擺在麵前,皇子為何如此糊塗。
呼延勃知道安雷說這些話不是出於私心,歎息一聲,正色看著他道:“安雷,你想看到我幸福嗎?沒錯,現在草原八大部族因華國的進攻而四分五裂,我呼延勃如果想要成為草原之主,這是大好的時機,單於之位可以彌補我早年所受的苦,但這不是我想要的幸福。為了這暫時還沒實現的宏圖,就先放棄我人生的幸福,值得嗎?父皇死時候的情形你知道嗎?沒人為他這昔日的草原雄鷹悲哭,他的妻兒都在著急地爭著那把交椅,落了那樣的人生豈不悲哉?那不是我呼延勃要追求的幸福,如果我是這樣涼薄之人,那我也不配染指單於之位。”手中的馬鞭往安雷的手一甩。
猶記得那天闖進王帳裏看到父皇因天熱渾身生蟲,沒有一個人守在他的身邊,隻剩他孤零零的一人躺在那個被洗劫一空的王帳裏,他想到他生前威風凜凜的樣子,死了居然是如此的可悲可歎,那一刻他滿心悲涼,扯下大帳包裹著他的屍首,這這個草原王者可以保有最後的一點尊嚴。
那一天,他持刀坐在父皇的身邊良久……
安雷本能地手一縮,彈跳開身子,愣然地看著呼延勃騎馬狂奔,去追那個華國女子,一如很多年前,他同樣不顧他的阻攔去追安茉兒出嫁的馬車,隻是那一次他還很有理智,可現在看他咬牙切齒的樣子,他是真的喜歡那個華國女子。
“你們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安雷問身後的兩人。